陳春來單手扶着方向盤,有一搭沒一搭地叩着儀表台。
他在等她開口,可她始終不說話。
舒羯沒想到的是,這個男人竟真的把她的話當真了。
通常這樣一句“我們好像在哪見過”不應該是帶有讨好性質的親切問候或者是交換氛圍的常用語嗎,現在怎麼…真的要她來解釋點什麼了!
她應該說什麼?承認自己隻是下意識地在撒謊嗎?這多不真誠。
舒羯心虛地說:“難道你不記得我了嗎?真是遺憾。”
“不太記得了。”陳春來說。
那頭沒了動靜,可能是自己聲音太小,她沒聽見。
陳春來便也不再追問了,他不想讓她看出他很在意,當然,他确實是不怎麼在意的。
他不知道自己要開去哪,也不知道該帶她去哪。他剛回國,也很少開車,對于路況不是特别清楚。
道路錯綜複雜,無窮無盡的十字路口,層層疊疊的高架橋都在迫他做出選擇。現在,是要去哪裡?
去酒店,真的隻是送她回去?
還是……
心跳在喉嚨裡震響,他手指一緊,踩下油門,車身一瞬間傾斜,精準地切入一條分岔路。
*
車駛入隧道,燈光閃爍的間隙裡,黑暗如潮水般覆在舒羯的睫毛上。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視線模糊到快要阖上時,一抹冷峻的金色突兀地闖入眼底。
“島内陵園”。
四個字如一枚釘子,生生将她從昏沉中釘醒。
不是,這個男人帶她來墓地幹嘛?
哪會有人大半夜的會帶一個人去墓地的…?
這是什麼瘋子?她不動聲色又用餘光瞟了瞟他。
車廂裡太暗,看不清男人那張臉具體的神色。
夜色已濃,車停了下來。她有些暈車,可又很害怕。想了想,還沒等男人有所舉動,就下意識地扶住身旁人,掠過他,而後自己開了鎖。
舒羯身上輕薄的桃子香味,夾雜着淡淡脂粉氣,明明看起來冷若冰霜的女子湊近後竟是陣少女的甜香。
小巧精緻的下巴貼在陳春來的眼睫前,短促的呼吸噴灑在他微涼的頸側。
她是真的不懂人與人之間的邊界,還是根本不在乎?
怎麼會有人見了幾次面,就肆無忌憚地貼近一個男人?她到底想幹什麼?
果然不能聽信她的鬼話。什麼見過面不見過面的,她就是随口一說,随便勾勾手指,便讓人陷進去。——中國是怎麼形容這種行為的?耍流氓?
“小姐,你——”
話音未落,舒羯已經按下駕駛座旁的開鎖鍵,幹脆利落地推開車門,踩着高跟鞋走了出去,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看着她的背影出現在擋風玻璃前,陳春來竟莫名地松了口氣。
他坐在駕駛座上,透過擋風玻璃凝視着外面那個正在嘔吐的女人——她踩着高跟鞋站在夜風裡,一手撐着車身,脊背微微彎下。
幾分鐘後,女人終于緩過勁,抓起陳春來剛剛覆在她身上的西裝擦了擦嘴。
陳春來這才裝作若無其事地下了車。
男人很高,再配上略帶冷感的眉眼,隻站着就有一種壓迫人的侵略感。
舒羯剛吐過,人有些裝不出的虛弱,但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同處在一起總歸是有些不同尋常的。
她站在陳春來面前,氣勢也并不想甘于下風,索性踮起了腳尖,雙手交叉放在背後,倚在車旁努力維持着隽秀之姿。
陳春來的眼睛不算大,眼尾微微上揚,藏着幾分冷意,骨相淩厲,透着一種獨屬于東方人的清隽疏朗。
她這才緩緩看清眼前人的五官。
明明隻是她生命當中路過的普通人,可看到他的那瞬,像是被人當頭一棒,不斷湧現出那段永生難忘的社死回憶。
舒羯像個猥瑣大叔調戲少男樣,朝他一仰下巴:“看吧,我就說見過你,果然。”
她想了想發現不對:“你是不是一早就認出我來了?”
颀長的影子立在凄慘的秋風中,陳春來兩手插在西裝褲兜裡,眼神直勾勾地盯視着她。
“嗯,”男人默默開口,“舒小姐即使帶了口罩都很有辨識度。”
夜風從荒草間穿過,好在是批了件男式西服。不得不說,是真的很保暖。不過這墓地氛圍還是讓她莫名有些發怵。
她有點心虛,自己之前是不是罵過他不少次?還詛咒過不少次。
除了今天不小心敲錯的車窗,還有那天被他的狗吓到,又外加他撿了她的手機,一時情節之下,她真的說了很多的污言穢語。
她背過身,故作鎮定地往墓園裡走去,怕被他看出什麼,又怕這男人真的來找茬要她道歉。
化解矛盾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先發制人。
“不是,你帶我來這裡幹嘛?”她看上去很生氣。
陳春來語氣平靜:“我不知道哪兒沒人,也不知道哪兒沒有人認識你。”
舒羯氣笑:“所以你就帶我來墓地?這裡也不是‘沒人’吧?”
“死人至少不會給你造成麻煩。”
他想起前幾天陳瑾笙給他看的那些娛樂新聞,她跟他的小男友…哦對,她說不是男朋友。可他還是不想有麻煩找上她。
“但會給我的心理造成麻煩!”她打量四周,黑壓壓的墓碑在夜色裡排列成一排,四周寂靜得瘆人,連蟲鳴都像被壓制了一樣。
舒羯聲音拔高,“請問,你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陳春來沉默兩秒,點頭:“抱歉。那我現在送你回去。”
舒羯:“……”
來都來了。
她抿了抿唇,覺得他說得也不無道理。
她現在穿着禮服,戴着珠寶,去到任何一個有活人存在的地方都太過于顯眼,況且她的身份也不允許她随意抛頭露面。
還嫌前不久的事情影響不夠大嗎!
墓地——好像确實是舒羯目前最适合待着的地方。
至少,這位叫Leon的男人沒把她帶去酒店,如果去了,那才是真的要出大問題。公司估計得額外花幾百萬用來公關。
她釋然了。
他還給她省錢了呢。
一排排刻着“陳”字的墓碑整齊排列,像是冰櫃裡碼放整齊的飲料,每一塊都冰冷而又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