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鸾在昏沉間嗅到當歸混着川穹的苦澀,混沌意識被藥香牽引,恍惚又見六歲那年的紫藤花架。
崔靜姝銀鈴般的笑音穿透經年雨幕:“阿鸾别怕,這藥添了槐花蜜!”
瓷勺抵在她齒間,溫熱湯藥卻化作喉間腥甜。她猛地嗆醒,撞入陸懷鈞擔憂的眼眸。
那人青衫半濕貼在頸側,發梢凝着水珠。
“娘子實在倔強……”陸懷鈞指尖剛觸到她緊蹙的眉尖,尾音被驟急的雨聲吞沒。
見她睜眼,手指倉皇後撤,卻勾住赤金點翠步搖的流蘇,垂珠掃過手背,帶起細碎涼意。
他别開臉,喉結在燭光下滾動:“别動。”
青竹紋袖口壓住她掙紮的肩,苦艾香裹着雨氣漫過來。
“崔醫師說毒入腠理,需得發汗。”
沈玉鸾盯着肩上新換的繃帶,忽覺頸間微癢,陸懷鈞正用銀針挑開她中衣衣襟,銀針懸在鎖骨上半寸,緩緩刺入,燭火将顫動的睫羽映在她臉上。
“陸郎君這裹傷的手藝,比靜姝還細緻。” 掩唇悶咳,震得赤金點翠步搖垂珠掃過他手背。
“是崔醫師換的。”他耳尖洇出薄紅,舀起半匙湯藥吹散熱氣,“沈娘子若肯安卧三日,早該安泰了。”
銅漏将二人影子投在青磚地,竟似交頸鴛鴦般纏綿。
沈玉鸾就着他的手飲盡湯藥,舌尖輕舔唇畔藥漬,瞥見他喉結不自然地滾動了一下。
雨打芭蕉聲漸密,她望向窗外連綿的雨幕。
“靜姝如何?”
“喝了鄭醫師的藥,睡下了。”陸懷鈞别開臉,将鎏金手爐塞進她沁汗的掌心。爐身朱雀紋烙着兩人交疊的體溫,燙得他指尖輕顫。
他輕笑一聲:“物歸原主。”
沈玉鸾卻将薄荷冰帕按在他泛紅的耳尖,驚得銀針墜地铮鳴。
“陸郎君耳朵這樣紅,倒比我更像病患。” 沈玉鸾指尖掠過他繃緊的下颌線,勾唇,“莫不是……”
檐角鐵馬叮咚,混着他驟然紊亂的呼吸。
“沈娘子多憂心自己罷。”他輕輕按住她手腕,指腹薄繭摩挲着翡翠玉镯,“高燒三日不退,還敢淋雨……”
他喉結微動,歎了一聲。
微微用力按在她額角,聽她痛呼出聲才驚覺失态。
陸懷鈞無奈收回手,重新浸濕帕子:“這便疼了?沈娘子中了毒,又不安心養傷。若耽擱下去,傷了根本,比這要疼得多。”
帕子洇透掌心紋路,陸懷鈞引着她的手撫上自己側臉:“你自己瞧瞧。”滾燙體溫透過棉布傳來,“燒糊塗了,都說胡話了。”
沈玉鸾好奇:“這可新鮮,說什麼了?”
她抽回手,東珠耳珰掃過蒼白的唇。
她身體好,鮮少生病,上次還是七歲摔斷胳膊的時候,拽着崔靜姝的袖子直喊娘親。
陸懷鈞垂眸掖被角,指尖頓在繡着并蒂蓮的緞面上:“一直喊靜姝。”
他忽然攥緊被角,又緩緩松開:“倒也從來不想着……” 尾音隐沒在驟雨裡。
我。
實在古怪,他接近她,本來就另有目的。怎麼會有這般念頭?陸懷鈞輕輕搖頭,努力揮去。
陸懷鈞像是被燙了舌頭,倏地住了口。引得沈玉鸾坐起身,一疊聲追問:“不想着什麼?陸郎君這話說了一半,可讓我夜難安寝了。”
陸懷鈞搖頭,輕輕瞪她一眼:“沒什麼。在下說,娘子若不遵醫囑養好身體。莫說崔娘子,連沈家事務,怕也有些力不從心。”
沈玉鸾像是被戳到痛處,一下坐起來,逞強道:“自然不可能。我身體好着……”
話音未落,肩傷被牽動,“嘶”地一聲,隻好乖乖躺下,有些委屈的樣子,喃喃自語:“好吧,我聽話。生病就該聽醫師話。”
陸懷鈞看着她嘟起的唇,有些可愛。他輕笑一聲,将帷幔又攏了三分,藥香漫過屏風,背過身在瑞獸香爐中燃上安神香。
檐角雨聲漸密,他吹熄半盞燭火:“在下的任務已了,娘子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
他深深一揖,轉身欲走。
“嘩啦!”
藥碗被沈玉鸾的廣袖掃落,她身體前傾栽倒,陸懷鈞疾步上前,穩穩将她接住。她滾燙的額頭,抵着他頸側淡青血管。
“冷…… ”
陸懷鈞僵在原地,懷中人滾燙的喘息滲入衣襟。
沈玉鸾發間赤金步搖的流蘇勾住他的衣襟,孔雀藍抹額下,那雙總噙着狡黠的眼此刻濕漉漉地望着他,眼神迷蒙。
“沈家二十六間鋪面等着對賬……”她燒得昏沉,指尖卻死死攥住他腰間革帶:“不許走……”
陸懷鈞望着銅漏投在地上的碎影,指甲狠狠掐進掌心,留下道道紅痕。本該去翻查枕邊賬冊的手,此刻竟貪戀懷中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