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頭避開藥霧,日光透過茜紗,耳垂染成石榴籽的豔色。
“陸郎君這般體貼,又才學過人,當是揚州娘子的春閨夢裡人。”
陸懷鈞俯身撥弄博山爐香灰,玄色袖口掠過她膝上雀金裘,藥杵裂痕在炭火上拖出暗影:“幼時見父親三更披衣,守着紅泥爐煎藥。”
擡腕時銀線竹紋泛着冷光:“才知鹣鲽情深,要用文火慢慢煨。”
她憶起探子密報:陸母生他落下病根,西廂房藥香終年不散。陸父握筆的手為妻子挽了二十年發髻。
因其心疼妻子,再未納妾生子。陸懷鈞的弟弟,則是陸父心性純善,從養不起的宗族過繼來的。
沈玉鸾起身,坐在食案前:“看來陸郎君家學淵源。”
陸懷鈞俯身撥弄炭火,輕笑道:“陸家清貧——”火星濺上袖口的銀線竹紋,映亮他驟然收緊的下颌線,“唯餘家風。”
沈玉鸾舀起一勺湯,看着擺滿案間的藥膳,笑着睇他一眼:“今日又做多了?”
陸懷鈞别開臉,正要回答,沈玉鸾有些好笑地凝視着他微紅的耳尖:“陸郎君之心,昭然若揭。”
“下次……”她傾身靠近,鎏銀湯匙點向他喉結,溫熱的吐息拂過他耳畔。
陸懷鈞一僵,喉結滾動,上身微傾,任由她蔥白指尖掠過銀灰衣領,輕笑着湊近她耳畔。
“下次如何?”
“下次,可以直接說。”沈玉鸾眼睫微顫,笑着凝視他,目光灼灼,“不必挖空心思,拐彎抹角。”
陸懷鈞順勢坐下,低聲笑道:“沈娘子今日這般好說話,莫不是另有所求?”
他目光掠過沈玉鸾晃動的耳珰、玉雕似的鼻梁,最終落在她如海棠初綻般的朱唇上。
窗縫漏進的微風掀起她鬓角碎發,陸懷鈞看見她耳後淡青血管旁竟有粒朱砂痣,恰似被風吹落的海棠蕊,正正點在凝脂般的肌膚上。
這抹豔色刺得他喉頭發緊,心旌搖蕩。陸懷鈞穩了穩心神,方道:“沈娘子想看賬冊?”
沈玉鸾被戳中心事,端起碗掩飾,聲音悶悶的:“明知故問。”
陸懷鈞笑:“沈娘子這模樣,倒像個貪食的小鼠。”
沈玉鸾重重放下碗,白他一眼:“要你多嘴。”
陸懷鈞忍笑,遞過素帕,覆在她手腕上,溫熱的觸感驚得她下意識後縮,卻被他輕輕按住。
他指了指自己嘴角,沒忍住輕笑出聲:“湯汁,娘子好好擦擦。”
沈玉鸾拿過帕子,用力擦了幾下,聽得他笑得愈發明目張膽,惡狠狠丢回去。
“沈娘子若想看賬冊,在下一人可說了不算。”
“怎麼?陸郎君承認自己醫術不如人了。”
“自然不是。”他逼近,直視她流轉的眼波,“若說醫好娘子,在下畢生所學足矣。隻是……”
陸懷鈞按住她漫不經心敲擊瓷碗的手:“事關娘子安康,自然要慎重些。”
“請崔醫師和鄭醫師一同看看吧。”
二人方用過膳,竹簾卷起,金絲藤紅漆藥箱撞在珠簾上。
崔靜姝身着銀朱襦裙,裹着藥香閃進内室。身後跟着青衫廣袖的年輕醫師,襟口銀線繡着回春堂的杏林紋。
“可算逮着你了!”崔靜姝将銀針包拍在案幾上,“前日大半夜,偷偷爬起來看賬冊的,是誰?”
沈玉鸾廣袖掩住腕間紅痕,偏頭朝鄭醫師笑:“鄭醫師來得正好,快給評評理——”
鄭醫師手指搭上沈玉鸾的腕脈:“脈象虛浮中見沉實,倒像是……”他唇角輕笑,“三年前在龜茲,我遇過一位胡商,頂着沙暴策馬三日送急症病人,當時他的脈象便是如此 。”
陸懷鈞正往博山爐添蘇合香,聞言指尖微顫,香片撒在雲母片上。
崔靜姝噗嗤笑出聲:“表叔又唬人,阿鸾身體好着呢。”
“非也。”鄭醫師沉吟道, “沈娘子底子雖好,卻怕消耗。肩上箭毒兇猛,若不是這幾日修養得當,險些傷了根本。”
陸懷鈞添茶的動作一頓,碧螺春在琉璃盞中浮沉,心底湧起一絲擔憂。
崔靜姝趁機捏住沈玉鸾手腕,指尖劃過她掌心:“聽見沒?連回春堂最年輕的坐堂先生,都說你底子虛。再偷看賬本,當心變成‘阿巴阿巴’的沒牙老太太!”
陸懷鈞握着的銅香鏟,“當啷”撞上爐壁,忍笑忍得喉結輕顫。沈玉鸾瞪他一眼,猛地将衣袖捋到肘間,露出雪色肌膚上的淡青血管。
“早好了。”她繃直手臂去夠案上青玉鎮紙,海棠步搖垂珠掃過鼻尖,“昨日還能舉這麼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