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的燈光慘白得刺眼。衆人沉默地穿梭在辦公區間，隻有鍵盤敲擊聲和紙張摩擦聲在空氣中浮動。張力隔着審訊室的玻璃死死盯着王威，而對方隻是木然地望着自己手腕上的鐐铐，兩人之間仿佛隔着一道無形的深淵。

直到李博陽推開審訊室的門，聲音沙啞："你怎麼會知道那些案子的細節？"王威擡起頭，眼底泛起病态的光亮："有人寄了個U盤給我......"他喉結滾動，"要不是這個U盤，我女兒可能等不到公道了。""為什麼不交給警方？"李博陽的鋼筆在記錄本上懸停。"警方？"王威突然笑出聲，笑聲像碎玻璃刮過鐵皮，"我女兒躺在ICU的時候，警方在哪？"他猛地前傾身體，鐐铐嘩啦作響，"不就是你們的人把證據藏起來的嗎！"張力一拳砸在桌上："劉越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王威的眼神突然渙散，像是透過他們看向某個遙遠的畫面，"我知道，他女兒癱瘓了......那，我女兒呢？"一滴淚砸在審訊桌上，"她才十六歲...每天要挂着尿袋才能下床......她不止要面對身體的苦痛，還有周圍人的不解，歧視，嫌惡，你知道她有多難嗎！"他的手指神經質地抽搐着，仿佛又摸到女兒瘦骨嶙峋的手腕："她媽媽......一夜之間白了頭，夜深人靜時，我常看見妻子蜷縮在陽台的角落裡。她死死咬着袖口，肩膀無聲地抽動，連哭泣都壓抑成細碎的氣音——生怕驚醒了剛睡着的女兒，又吵醒好不容易合眼的我。月光照在她臉上未幹的淚痕，也照在陽台上那盆枯萎的茉莉，就像我們支離破碎的生活一樣啊。那個曾經挺拔的身影如今佝偻着，在月光下顯得那麼單薄，仿佛随時會随着夜風消散。.最後的最後，她累倒了......她說要我帶着女兒堅強的活下去，一定會好的。"聲音突然哽咽，"我的女兒呢？她像隻受傷的雛鳥般蜷縮在卧室角落，厚重的窗簾永遠緊閉。書桌上的課本落了灰，校服還挂在開學那天我親手熨好的位置。她開始害怕陽光。每當窗外傳來放學的歡笑聲，她就會神經質地扯過被子蒙住頭。我看着她原本紅潤的臉頰一天天凹陷下去，手腕細得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在薄皮下跳動......最痛的是深夜。止痛藥漸漸失去作用時，她會突然從睡夢中驚醒，手指死死攥着床單，冷汗浸透睡衣。那些時刻，她總是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我的衣角，聲音細若遊絲："爸爸...求求你...讓我死好不好..."我跪在床邊，看着她因疼痛而扭曲的小臉，卻連一個擁抱都給不了——她渾身都是碰不得的傷處。月光從窗簾縫隙溜進來，照見床頭櫃上她小時候的照片，那個穿着花裙子轉圈的小女孩，如今被疼痛折磨得眼裡隻剩絕望。"審訊室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将王威臉上的淚痕照得發亮。“我，每天清晨推開門，總能看到三三兩兩的鄰居聚在樓道口。他們刻意壓低的議論聲在我走近時戛然而止，卻遮不住那些探究的目光像蛛網般黏在我背上。記者們舉着話筒圍堵在小區門口，尖銳的問題像刀子一樣捅過來："您女兒現在情況如何？""作為受害者家屬有什麼感想？"”王威低着頭：“我什麼感想......我也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未來要怎麼樣過下去，直到我收到了那個U盤，我才知道，我該做些什麼了。”

李博陽發現自己的筆錄本上不知何時也暈開了一滴墨漬，正緩緩洇成一個小小的黑洞。他下意識地擡手觸碰臉頰，指尖卻觸到一片冰涼的濕潤。李博陽怔怔地看着指尖的水光，這才驚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落了淚。那滴淚順着他的指節滑落，在審訊記錄上暈開一片模糊的墨迹。他慌忙用袖口去擦，卻越擦越花，就像這個案子裡的對與錯，早已在淚水中模糊了邊界。

王威擡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着這位警官狼狽的模樣，突然發出一聲似哭似笑的歎息。兩人隔着一室慘白的燈光對視，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破碎的倒影。窗外，警局的樹沙沙作響，一片枯葉飄落在窗台上，像極了那個永遠停留在十六歲的少女未寫完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