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夏長,枝繁花盛。
城中公子小姐錦衣綢繡,踏青賞花遊園聽戲;鄉間佃戶悍妻麻衣汗衫,除草摘芽挑糞圍籬。
不知道是不是特别能攪事的潭女娘離京的緣故,最近的朝堂倒是顯得安靜了許多,三位皇子都沉寂起來。
定安侯的書房中,柳清霄垂眸思考。
也許是甯驸馬的截胡讓他們發現朝堂并非他們的一言堂。于是終于放下了一直以來的高傲,開始了解朝中原本的格局了。
柳清霄心下喟歎,幾位皇子啊!
他們想要儲君位,也照着皇儲來要求自己,看待他人。卻忘記了,無視朝堂臣子傾軋是陛下給予先太子的特權,卻不是給皇子的。
或者說,就算他們有一天真的拿到了太子之位,也不可能有文德帝的超然。
“隴安災情已定。”定安侯說着今日朝會得到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話,甯敬源回京之後就會獲得官職了。”
“陽晉縣令親自推行了深耕犁。府上有懂農事的門客,據他言,深耕翻土,秋收之時,陽晉減産基本注定了。”
柳清霄不太懂,問道:“既然減産,為何陛下還同意了深耕?”
皇帝看不出來嗎?
“此非朝夕之功,隻當年減産而已。”
也就是說産量會随着深耕的次數增加而增加,最終穩定下來的作物産量肯定會比之前要高不少。
隴安本就遭遇雪災,耕種不及。減産之後再減産,由于沒有對照,農人也不太會将罪魁禍首安在深耕上。
尤其縣令親自帶人為農民翻土,一掃從前的畏事作風,同耕共作。
得了一句青天的同時,也加快了當地春耕的進度。一減一加,算作補救。
今年過後,深耕的減産debuff就消了大半,待民衆看見了效果……農人總是狡猾又聰明,他們會自己推廣開來。
很難說陛下有沒有想到這一層。他記得皇帝是當堂拍闆了第一站隴安。
柳清霄想到皇帝的出身,應該知道農事。又想到自己……還是不能想當然爾。
或許是因為危機時刻人們更容易擁抱變化?終歸是一個英明的旨意。
“若是如此,就不用擔心秋收時錦王憑借農耕利器再得封賞了。”今年過後,時過境遷,豈能一事多封?
這樣的看法得到了定安侯的認同,柳清霄提筆記下,然後此事擱置。
這是唐迎新增的工作,候府書房中談論的事務愈多愈雜,定安侯便讓他在擔任學生與參謀的同時兼任了記事員。
柳清霄寫得一手好總結。
待燭火又短一節,柳清霄估算着時間道晚安,定安候于是進行了最後一項議題,“曹相今日稱病。”
柳清霄點頭記錄。
相國總是稱病,上朝也幾乎無話,但候府不得不随時将其納入考量。
将今日筆記交上去,柳清霄拱手道:“大伯,小侄告退。”
……
今日月明星稀。
難得的,柳清霄覺得上京一片安靜,無事發生。
帶着這樣的感慨,柳清霄陷入夢中,夢裡是鈞天的電子聲,柳清霄卻擡眼看向前方,窗邊一團白影,飄忽。
……
亥時末,宮牆中燈火未熄。
養心殿總是徹夜通明,今日亦是如常。
“紀滔,說說吧!這是怎麼回事。”批奏折批到深夜的皇帝揮退了所有内侍,将一封密折丢給殿中唯一侍立的司禮監大監。
聲音平靜而冷淡。
紀滔接住密折打開,隻看了一眼,就跪下請罪。
在皇帝的注視下,紀滔聲音已有些控制不住的發抖,額間冷汗涔涔:“奴才有負聖恩,罪無可恕。”
皇帝任由對方跪着,閉上眼睛許久,才起身。背對着他,看養心殿外明月高懸,道:“說說。”
紀滔于是将他們做的所有事情都說了。
從墓葬規格變化,到國庫銀錢緊張;從坊間童謠泛濫,到邊軍器械翻新;從戶部主事愁容緊鎖,到隴安官員戴罪立功。
無一遺漏。
皇帝聽完,神情微暗。
夏日的夜間月色更亮,反射着地面石闆青白,遮天掩日,卻奪了星辰微光。
徒勞閃爍而已。
皇帝的怒氣随着心底的悲傷增添而消減,最終隻留下大半的黯然。
輕聲道:“他又看不到。”
紀滔于是擡頭,看向窗前的背影,強大、巍峨,卻在夜色下顯出孤寂,“陛下追贈文德皇帝,殿下能看見嗎?”
沉默中,他低聲說道:“我等亦然。”
是他們想要給殿下以帝王的規葬,是他們想要填滿殿下的墓穴,是他們想要全了殿下地底風光。
是他們想。
“那也不該,不該動用國庫。國庫當為百姓所用。”
皇帝回頭,“朕的内驽……”
皇帝沒有說完,紀濤也沒有回話。但凡内驽能出得起的東西,皇帝早已補貼進去了。
這些年從來隻有用内驽補國庫,卻沒有過從國庫拿錢去内驽的時候。
四邊附庸的進獻,鎮軍都督的進貢,但凡有普世的價值,都留不到内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