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行至第十天,遊萬洲内心的某種焦躁已經快要壓制不住。若隻有他和他的随從、分配到手的将領趕路,此時說不定已經入了鳴縣城内。可陛下命令随行的太監公公受不了一路颠簸,總是叫車隊停停行行,路遇客棧更是要歇上一晚。
還不能抱怨出口,否則更不知道回京之後,這公公會怎麼在陛下耳邊添油加醋。眼瞧着太監面色蒼白,被幾個小太監攙扶着跌跌撞撞入客棧門,遊萬洲内心暗歎,隻能依他。
“譚公公,這是這間客棧的天字房牌,你上去歇息罷。”遊萬洲将侍從買來的房牌交遞過去,譚太監虛弱地點了點頭,身邊小的極有眼色接過。
“惠公子,奴才多謝您了。”譚太監因張口呼吸,說話也斷斷續續。此行乃秘密探訪,抵達鳴縣前需要隐藏身份,遊萬洲便幹脆讓太監稱呼自己為惠公子,達到掩人耳目目的。
他這表現看得遊萬洲心内焦灼去了一半,展了展眉道:“公公身子不适應舟車勞頓,就不用急着趕路,多歇會兒吧。稍後讓店小二将晚膳送到你房裡去。”
譚太監捂着唇連連點頭。目送他被幾個小太監扶上樓,遊萬洲才讓店家給自己上兩壺茶送到房内,随意轉身就要錯過一樓大廳的人流往上走。
稍遠處的大廳傳來小聲的私語,一個男人壓低聲音道:“嘿,這可巧了,前幾個月有個惠小姐,現在又有個惠公子。看着還都是有錢的,也不知這惠公子又會不會惹出事兒來。”
三字觸動心弦,遊萬洲腳步緩下,狀似不經意一撇,瞥見聲音源于離自己四丈遠的大廳桌,三個大刀放在腳邊的武夫處。他們在舉止上大馬金刀,茬着腿喝酒,交談起來卻懂得收斂。
普通人是聽不見他們談話内容的。然而遊萬洲不是一般人,四丈距離與他而言跟貼面說話沒區别。看清狀況後,他頓住腳步兩手互相整理自己的衣袖,從懷中掏出把折扇,手指一錯抹開扇面,輕輕搖手,格外做作地慢悠悠晃着走。
這般動作雖不引起旁人警惕,卻足夠引起旁人讨論。果然那一桌又有談話聲音起:“看他這樣兒,要真惹了仇家也尋常。诶不過,如果還有這刺殺一事,我們要是救了這小少爺,報酬也不會少吧?”
“别做白日夢了,這小少爺雖然細皮嫩肉,但他身邊那幾個侍衛看着就不好惹。他别又搞出老闆橫死沒處吃飯的情形就算好的。”第三人開口定論,于是話題又慢慢扯遠。
惠小姐,刺殺,老闆橫死。寥寥數語已經打散了遊萬洲的半分輕松,他竭力不令自己神色有異,折扇輕點幾下鼻尖掩面,總算入了房。
依據他們的隻言片語,結合時間與必經鳴縣的地點,那惠小姐究竟是誰,答案簡直顯而易見。可是安安的來信裡半點沒提過此事,這種大事她不可能不跟自己說,或許還真有個這種天大的巧合也說不定。坐在桌前遊萬洲的手緊了松,松了又緊。
侍從侍衛把守房間各處,獨他拿起腰間香囊玉佩,拇指來回撫摸,直到敲門聲三下,福祿過來通秉:“公子,店家送的茶到了。”
“嗯,”遊萬洲捏了捏香囊,“你讓送茶人進來,我有話要問。”
送茶的是個店内夥計,他左看身邊侍衛,右看隔壁侍從,被夾道迎送顯然很不适應,待侍衛們各自行了标準的禮,才别别扭扭地效仿着抱拳:“這位公子,有什麼事嗎?我一會兒還有其他房間客人的餐飲要送。”
遊萬洲朝福祿揚了揚下巴,福祿心領神會地摸出一小袋銅币塞入夥計手中。夥計頓時喜笑顔開熱情百倍,遊萬洲問:“你在這間客棧幹了多久?”
“回公子,小的在這裡做了三個月工,小的家住霖縣,就離這裡騎馬半天的霖縣,我家除了老母還有一個妻三個孩兒,老大現在念學堂……”熱情的夥計滔滔不絕,遊萬洲擡手止住他的話頭,無奈道:“這些就不必說了,我問什麼,你想到相關情況再說即可。”
“好嘞,公子您請問。”夥計笑嘻嘻着靜下來,遊萬洲再不願繞彎寒暄,以免他又來個話唠,直問:“你知道這家客棧幾個月前的刺殺案件嗎?”
“知道啊,原來公子您想問的是這個。我就是因為出了這事才能來,這兒離縣城遠還不易招人,連我們老闆也是新接手這家嘞,”夥計扯了幾句其他事,才說:“不過我也都隻是聽說的,年前大家夥都愛在這裡趕路過夜。哇,那天嗚啦啦的風雪啊,又黑又冷,這氣氛簡直不要太适合發生點什麼,果然,當天晚上就有刀槍劍戟激烈對打的聲音,還有女人尖聲慘叫,也沒人敢出門,直到第二天一看,好家夥,最頂樓那間天字房房頂都被掀了個大洞,有個小姐被她侍衛們保護着從那間房出來,捂着側腹還在流血哩!”
“你說什麼!”遊萬洲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這架勢把正說話的夥計吓得咬了舌頭咳嗽嘶溜。遊萬洲見他這樣才勉強壓住自己的驚悸,擰眉:“那個小姐沒事吧?”
“咳咳,嘶,公子放心,那小姐也是神人啊,雖然身負重傷,但健步如飛,帶着一幫侍衛就把客棧裡裡外外調查了個遍,還用藥救了好多客人,那氣魄,把刺客都吓跑了。所以我才能來這裡安穩做工的嘞。”
聽到此,遊萬洲終于反應過來此人口中怕是誇大了十分的事實,安安那身子若當真重傷,是沒辦法健步如飛的。但沒有無憑無據之事,她遇刺也定然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