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江南盛夏,一輪烈日當空高照,知了蟋蟀叫聲交相和映,聒噪不已。街市之上,販夫走卒,茶客腳夫來來往往。在人群之中有一人顯得分外突兀,此人身着黃杉,腰間懸着一塊碧玉,背上背着一個包袱,頭戴鬥笠垂下薄紗,遮住了面容。但還是能看出她腰肢婀娜,體态俊雅 ,應是一位妙齡女子。但她手中提着一柄三尺青鋒,行步紮實有力,渾身透出一股肅殺之氣,讓街上的男女見到都有些畏懼。正當晌午,姑娘有些饑餓,便想找座酒家要些吃食果腹。正巧不遠處有道幌子,上寫着“迎客酒家”,姑娘正要向前,突然聽見前面有叫喊之聲,隻見一位身着紫衣的公子手執一把白玉箫飛奔而來,身後有幾個男人正吵嚷着“快抓住他,抓賊啊”!結果這公子光顧着躲閃,并未看到那姑娘正站在路中,差點與她撞個滿懷。虧得姑娘身手敏捷,一側身躲過,順手向那公子脖領一提,便将他一把拽過。但沒想到那公子竟然順勢一個趔趄正撲到姑娘懷裡。那姑娘從未與男人有過肌膚之親,不由“啊呀”大叫了一聲,連忙将他推開。他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好不狼狽。身後幾個男人穿着酒家跑堂的衣服,将那公子圍了起來,為首一個喊道:“好一個小賊,吃完飯不給錢就想跑嗎?”說完便将拳頭輪圓了要向他臉上打去。
這時那位黃杉女子一把将那人胳膊抓住,冷冷說道:“且慢,你為何當街打人?”男人叫到:“姑娘有所不知,這人剛才來我們店中吃飯,要得了一桌上等的酒席,結果我們做罷給他端上去時,他卻東吃一口,西夾一筷,還一邊抱怨這不中意,那不合口。後來将我們的飯菜剩了一桌子不說,将結賬時卻道忘了帶銀子,要回客棧去拿。我們看他穿得闊氣,不像沒有銀子的人,便說讓他留下件東西暫作抵押,待他拿了錢來再交還于他便是。沒想到此人好生無禮,說他身上的東西皆是無價之寶,怎麼能抵押在這種地方。然後拔腿便跑,倒要您來評評這理,小賊該不該打?”黃杉女子聽到這裡上下打量了坐在地上的公子一眼,隻見那位公子看起來年紀不大,要比她小個三四歲的樣子。生的面容俊秀,膚若凝脂,但因為剛才一摔臉上沾滿塵土,顯得有些滑稽。他身材苗條纖瘦,身上穿得一件紫色的長衫,那長衫的工藝極其細緻,不像是尋常繡莊能夠做出來的,而紫色的顔料更是少見。再看他手中拿的那支白玉箫,是用一整塊上好白玉雕刻而成,更可說的上是世間罕有的寶物。卻沒想到會因為一頓酒菜幾兩銀子險些挨一頓毒打,不由覺得有些好笑。便對那領頭的說:“他的一頓飯錢有多少銀子,本姑娘代他給了。”
那領頭的連忙說道:“這怎麼能行呢,豈不便宜了小賊?”黃杉女子答道:“無妨,我看這公子所言非虛,恐怕真是行的匆忙忘記帶錢,我替他給了便是。”領頭的見那姑娘如此堅持,便說:“連菜帶酒一共六兩三錢銀子,看在姑娘的面子上您給六兩就行了。”黃杉女子聽罷,解下包袱掏出六兩銀子交到跑堂手裡,跑堂道了聲謝便帶着幾個人回酒樓了。那摔在地上的公子這時從地上爬了起來,揉了揉腰說道:“啊呀,可摔死我了,這位姊姊出手着實不知輕重。”黃杉女子聽到這話,氣的笑了出來:“你不但占了我便宜,我還替你付了銀子,現在反倒怪起我來了?”公子連忙笑道:“哪敢哪敢呢,說實話我久居僻壤,頭一次來到中原,不太懂得你們中原人的規矩,剛才若不是姊姊替我解圍,我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黃杉女子聽罷便說道:“罷了,幾兩銀子而已,下次可莫要忘記帶錢了。”于是轉身正要走,沒想到那公子卻跟了上來,笑着問道:“可否請教一下姊姊的芳名,下次若是能再次想見,我還要還姊姊的銀子呢。”黃杉女子擺手說道:“不必了,以後你怕是再見不到我了,問名字又有何用。”可他卻執意相求:“若姊姊不說,我便不走,一直跟在姊姊後面。”黃杉女子見那拗不過那位公子,便回頭說道:“我姓李,名叫莫愁。”公子聽罷笑道:“那我便謝過莫愁姊姊了,不過呢,剛剛你也聽見了,那酒樓的飯菜實在不合口味,難以下咽,現在肚裡空空。姊姊心腸既然這麼好,不如好人做到底,再請我一頓飯吃罷。”這時周圍看熱鬧的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那姑娘已經幫他解了這圍,他卻不依不饒還要讨頓酒菜,實在是厚顔無恥。
但是李莫愁卻不氣不惱,輕歎了一口氣,“罷了,今日你我遇見也是緣分,一頓酒菜而已,便依你吧。”那公子聽完哈哈大笑,“莫愁姊姊果然是好心腸,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說着便朝當地最大最有名的“樓外樓”走去,李莫愁也緊随其後。不多時便在樓上找了一個上好的座位,李莫愁一入座便摘下了頭上戴着的鬥笠,露出嬌美明豔的臉龐,雙眉如偃月,眼波如秋水,但是眼中還帶有幾分的冷冽和陰郁,那陰郁中還帶着一絲悲涼與絕望。那公子好像看了出來,忙問道:“莫愁姊姊好像有心事?”李莫愁連忙揮揮手,擠出一絲溫婉的笑容,“近來休息的不是太好,讓公子見笑了。”
這時那店裡小二應了上來,問道:“客官要什麼菜?”未等李莫愁開口,那公子搶到:“這是小生頭一次來到中原,素聞中原美食衆多,未得一嘗,隻将你樓上最拿手的菜色做來便是。”小二應了一聲,便趕下去上菜了,而那公子回頭看了看李莫愁的臉色,一點也沒有不悅之色,隻是眉宇間有些憂傷,便又問道:“莫愁姊姊不是本地人吧,來此地做什麼?”李莫愁并未直接回答,隻是笑了笑:“來尋一個故人,至于其他的事便不勞公子多問了,還要請問公子來中原是所為何事?”那公子呵呵一樂:“也是來尋一個人,但那人行蹤不定,不知何時能找到哩。”然後公子又一眼看到李莫愁放在桌上的寶劍,笑着問道:“姊姊手持寶劍,可是習武之人?”李莫愁淡淡答道:“練得幾年武藝。”公子又問:“何門何派?”李莫愁低頭說道:“我此次出山曾向師父保證不透漏自己師門,恕我不能相告。”公子便連連擺手:“哈哈哈,無妨無妨,隻是看莫愁姊姊不但心腸好,還是位武功高強的俠女呢。”說的李莫愁羞紅了臉。一會兒功夫,小二前來上菜,将上好的蒸煮煎炸,雞鴨魚肉擺了滿滿一桌。李莫愁道了一聲:“公子請吧。”那公子二話不說,便對着那桌酒菜狼吞虎咽起來,吃相好不雅觀。李莫愁心中有事,并沒有吃多少,隻是默默的看着那公子大快朵頤,心中的郁壘卻稍微散開了一點。待那公子吃完,對李莫愁拱手抱拳,打了個飽嗝說道:“此次多謝莫愁姊姊解圍請客,江湖路遠,以後但能相見,我定要還姊姊銀子。”李莫愁看了看公子那左一道又一道的花臉,不禁又笑了起來,叫來小二打了盆水,從懷裡拿出了一塊手絹幫他擦拭起來。邊擦邊說道:“不必了,以後咱們再難相見了,隻是你要記得帶好銀兩,下次可沒有人替你解圍了。”那公子像隻小貓一樣點了點頭。待李莫愁将他的臉擦淨,露出了一張白淨俊俏的臉蛋,羞的李莫愁手裡的手絹掉到了地上。公子趕緊笑了笑,說道:“莫愁姊姊莫要害羞,小生并非無禮之人,隻是想看看莫愁姊姊是否真的心胸寬廣。如今一看果然不同一般。既然姊姊還有事要辦,我也不便打擾,後會有期。”說罷,便頭也不回走出了酒樓。李莫愁付完帳後,已沒錢再住客棧,便随便找了間民房給了幾錢碎銀借宿。晚上不眠之時,想到那公子雖然有些無禮,卻是極有趣之人,可惜今日一别以後恐再難想見,不覺心中又添了幾分難過。
三天後,鎮上的一座府邸前張燈結彩,陸續有賓客上門,那府門上高挂三個大字:陸家莊,而今日正是陸家莊莊主陸展元迎娶小姐何沅君大喜的日子。因那何沅君是江湖上有名的一燈大師座下漁樵耕讀中耕夫武三通的義女,而陸展元也是當地有名的望門,所以江湖上有頭有臉的拜賀之人多不盈數。但當衆人落座,婚禮即将舉行之際,突然有一醉漢闖入陸府,大吵大嚷:“陸展元,你還我沅君來!”衆人當下仔細一看,來人竟是何沅君的義父武三通,隻見他喝了不少酒已有醉态,虬髯結成一片,晃動身形走進大堂之上喊道:“沅君,你難道忘記你我父女十餘年的養育之情嗎?”何沅君身披紅蓋頭,并未答話,那陸展元連忙作揖道:“今日我們成親專發請帖請義父前來賀喜,不知義父為何如此?”武三通嚷道:“陸展元,你少來這一套假惺惺的,我養育沅君十幾載,不料讓你給騙了去,我不服,今日有我在你這親便結不成!”
這武三通正吵嚷之時,突然門外傳來了一串銀鈴一般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陸展元,這就是你看上的人嗎?”話語未落,李莫愁提劍從門外躍了進來,把鬥笠一摘露出俊美的容顔,笑道:“沒想到,你就是為了這個小賤人抛棄了我?”那陸展元看到李莫愁的臉時,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結結巴巴的說道:“莫,莫愁,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李莫愁冷笑一聲:“哈,如今這江南哪個不知道你陸莊主的親事?”陸展元定了定神,說道:“李莫愁,你我并沒有發生肌膚之親男女之情,何來抛棄?”李莫愁道:“沒有肌膚之親不假,可是你怎能說沒有男女之情?沒有男女之情你為何要收我信物,沒有男女之情你為何要哄騙我說回去禀告父母便回來找我?你知道我等你等得有多麼苦,最後等來的卻是你要與這賤人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