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女放下了斷龍石,懷抱李莫愁飛奔進古墓的石室裡。她感覺懷裡的師姐渾身發燙,好像抱着一個小火爐一般。于是趕緊将李莫愁放在了那張寒玉床上,然後掏出一小瓶玉蜂漿兌上水,想要喂給李莫愁吃。但李莫愁雖然身上還有淡淡的七彩微光,卻毫無生氣,昏迷不醒。她此刻面容憔悴,蒼白如紙,氣息散亂,額前鬓角蔭出層層細汗,兩排銀牙緊緊的咬在一起,表情極為痛苦。小龍女試了幾次,那兌了玉蜂漿的水都從齒縫外流出根本喂不進去。
小龍女看着自己那個愛說愛笑,對自己無微不至照顧體貼的師姐變成這個樣子,突然心頭揪緊,兩行熱淚緩緩流了下來。她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怎麼會這樣?她自幼習練玉女心法,講究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語、少笑、少愁、少樂、少喜、少怒、少好、少惡,是以她有記憶以來就沒怎麼動過感情,縱使師父與孫婆婆身死她也隻是受師姐感染而面露憂戚,卻也沒掉下一滴眼淚。甚至都已經忘了哭泣是什麼樣的感覺。但最近她明顯感覺到自己好像與以前不一樣了,每次看到師姐就控制不住的想笑,與師姐拆招練功之時心裡不盡的歡喜,而看到師姐受苦心中卻好似油烹一般難受。她趕緊運用心法,想止住自己的悲傷。但她越是用功,心中的痛處便越發強烈,眼中的淚水更是像洪水決堤一般往外奔流。後來她索性不管,任眼淚在臉上肆意流淌。
小龍女實在看不得李莫愁痛苦掙紮的樣子,又想起斷龍石已經被自己放了下來,二人再也離不開古墓了,等古墓内食物吃盡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又有什麼區别呢?不如讓師姐早點解脫了罷。于是她拔出劍來,對準寒玉床上的李莫愁就要下手。但她的胳膊卻好像不聽她指揮了一般遲遲落不下去。她閉上眼睛,一狠心還是刺了下去。
隻聽噹的一聲,那劍尖偏斜,正刺在李莫愁躺着的寒玉床上,小龍女又試了幾次卻始終再也下不了手。她心裡還有一點念想,雖然不出幾月二人就是要死的,但隻要能與師姐在一起,便多活一時一刻都好。突然她卻聽到了師姐沙啞的低聲呼喚一個名字:“無憂,無憂妹妹……”小龍女一時好不是滋味,心想這位“無憂妹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竟能讓師姐在生死攸關之際也呢喃她的名字。
随後她卻發現師姐的傷勢好像有些緩和,牙齒也咬的不是那麼緊了,隻是還雙目緊閉,輕聲呓語。小龍女趕緊扒開她幹枯的嘴唇,将玉蜂漿一點一點的喂進她的嘴裡。這古墓派的玉蜂漿是愈毒療傷的良藥,不過半晌,李莫愁的臉上就微微現出血色來。小龍女見狀大喜,瞬間破涕為笑,趕緊将師姐抱在懷裡,又輕輕地喂給她一瓶玉蜂漿。
在這接下來的幾天裡,李莫愁身上的微光久久不退,反而愈發明亮。她的傷勢逐漸轉好,表情也慢慢舒緩起來。小龍女每日都喂給李莫愁玉蜂漿,眼見她日益消瘦,心知師姐身體虛弱不能隻靠玉蜂漿度日。但她自小吃穿用度都是孫婆婆準備,從來沒有親自做過飯,這可難壞了小龍女。于是她費了一天時間在竈台旁邊研究怎麼生火,搞得臉上和雙手都沾滿了黑灰。生起火時還熏得她眼淚直流。随後她又想辦法學孫婆婆煮飯,但她不會往鍋裡添水,隻将乘了米的鍋放到竈上燒。最後“煮”出黑漆漆一團鍋巴。
就這樣,小龍女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燒廢了好幾個鍋子,終于煮出了一碗半生不熟的稀飯。她卻如獲至寶一般将它端着送到李莫愁跟前。李莫愁此時還在昏迷,小龍女便像婆子喂嬰兒一樣将稀飯裡的米放在自己嘴裡細細嚼碎,然後嘴對嘴送入李莫愁口中。
在小龍女的照料之下,李莫愁終于在一日悠悠轉醒,睜開了她一雙明媚的杏眼,發現自己正被抱在一個白影的懷中。随後突然聽到一聲清脆的驚呼:“師姐你醒了?”李莫愁看了看自己的師妹,發現她表情極其喜悅,竟高興的流出了眼淚。李莫愁趕緊伸出手去給師妹拭去淚痕,驚訝道:“師妹,師妹你怎麼哭了?”因為她與這小孩兒同住同睡十餘載,都未曾見她流過眼淚,不由暗想自己是不是到了另一個世界。但師妹溫暖的懷抱還有她們身下寒玉床冰涼的觸感卻不能更加真實。
“我,我還沒死嗎?”李莫愁迷迷糊糊的問道。小龍女卻歡快的回答:“沒有,師姐沒有死。”李莫愁心中卻存了疑問:她明明被黃蓉擊中要害,又被郭靖震出内傷,按說萬萬不能還活着。但這幾日她隻覺得胸口沉悶,有個東西一陣躁動,真氣像烈火一樣從體内發散,灼燒着自己的四肢百骸,仿佛身處煉獄般煎熬;再加上當初在石室解穴,還有掌打陸立鼎時體内迸發出那莫名其妙的内力。李莫愁突然目瞪口呆,想起自己身上還帶着秦無憂的子蠱。還記得當初臨别之際,秦無憂交代過,将來若有危急時刻,那子蠱能護她一時周全。便不由暗暗長歎一聲,心道自己怕是又欠了無憂妹妹一條性命。
李莫愁突然又想起一件要緊的事,忙問小龍女:“師妹,那丐幫的人沒有追進來嗎?”小龍女搖搖頭,輕輕說道:“他們追不進來,我搶師姐時把斷龍石放下來了。”李莫愁登時感覺晴天霹靂,那斷龍石本是王重陽親自鑄造,重逾萬斤,當初是幾百人合力将它放置墓門上方的,隻為強敵來犯之時做最後的魚死網破。一旦斷龍石放下,墓中的人縱有通天本領,也是出不去的。李莫愁狠狠的瞪着小龍女,質問道:“誰讓你将斷龍石放下來的?你恁敢自作主張?”
小龍女以為師姐是責怪自己放下斷龍石,害得她傷好之後也出不去了,本自一肚子委屈。卻聽李莫愁繼續訓斥道:“師妹真好生的糊塗,我身受重傷本死不足惜,現在豈不白搭上你一條性命?師父遺命讓我照料好你,現在你,你讓我九泉之下怎麼跟她老人家交代?”小龍女聽罷,發現師姐生氣是為自己不值,竟不悲反笑:“師父和孫婆婆已經死了,要是師姐再死了,我孤零零的在這世上還有什麼好活的?”然後小龍女捋了捋李莫愁的頭發又笑道:“無妨,到時候我陪師姐一起死,見到師父我就說斷龍石是我私自放下來的,要打要罵全由我承擔,跟師姐無關。”李莫愁聽了臉憋得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又不忍心再苛責師妹,便把臉側過去,氣鼓鼓的抱怨道:“誰要你陪着一起死啊。”但又想到現在斷龍石既然已經放下,想不一起死也不可能了,不由對師妹又生出一陣自責和惋惜。
當日晚間,小龍女将師姐安置在寒玉床上,又自顧自的走出石室。李莫愁心中納罕這師妹在搞什麼名堂,為何久久不見蹤影。正欲支撐自己身體去尋找師妹,卻見那仙子似的小孩兒臉上黑黑的一片,手裡端着一隻玉碗,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李莫愁何曾見過自己師妹如此狼狽,實在忍不住,便掩嘴笑了起來。接着問道:“師妹做什麼去了,怎麼弄得這般模樣?”小龍女輕輕的說:“怕師姐餓壞身子,去做飯。”說罷坐到李莫愁身側,用勺子舀起一口粥來放到自己嘴中細細嚼碎,接着兀自将嘴向李莫愁湊了過去。
李莫愁臉上一紅,一邊用手阻隔小龍女,一邊大叫道:“師妹這是要做什麼?”小龍女隻得将那口粥咽進肚裡,回道:“喂師姐吃飯呀,這幾日我都是這麼喂師姐的。”李莫愁想到自己昏迷的幾日竟都靠師妹嘴對嘴喂飯,登時羞的無地自容,臉上好像冒煙一般。小龍女卻不懂得怎麼回事,還以為師姐内傷複發,趕緊上來将她抱在懷裡,生怕她又昏過去。
李莫愁看到師妹一臉無辜又着急關切的眼神,和那為了給自己做飯搞得黑乎乎的臉蛋兒,想到她這些天不知費了多少心力,于是心又軟了下來,拿出一塊白絹輕輕擦拭師妹臉上的黑灰。溫柔的說道:“師姐已經醒了,以後便不勞師妹喂飯了。”小龍女聽了好生失落,卻也沒說什麼,隻是将碗輕輕放在李莫愁身側,便掙脫李莫愁的手,跑出石室。
李莫愁輕輕歎了口氣,她心中知道小龍女經過多少周折才弄出這點東西,不忍辜負師妹一番心意,便拿起玉碗慢慢喝了起來。那小龍女做的稀飯還是半生不熟,沒有一點滋味,但李莫愁還是将它一滴不剩的喝個精光。然後呼喚師妹。小龍女聽得師姐呼喚,趕緊又跑回石室,看到師姐将自己做的粥全部喝光,高興的笑了起來,好似荷花初綻,美的不可方物。李莫愁卻發覺小龍女瘦了不少,面色較之前愈發蒼白。趕緊問道:“師妹你用過飯了嗎?”小龍女點點頭:“喝過玉蜂漿了。”李莫愁一聽焦急的問道:“你怎麼不吃飯?”卻見小龍女一本正經的說道:“我不會做飯,每天弄出來的隻夠師姐一個人吃,我吃些玉蜂漿便夠了。”李莫愁大驚:“難道這些天你都隻吃玉蜂漿?”小龍女又默默點了點頭。
這可疼壞了李莫愁,她心想這世界怎麼有這麼傻的孩子,為自己賠上性命不說,還将辛辛苦苦做出來的飯讓給自己。她便要支撐身體下地,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小龍女趕緊上來扶她,怪道:“師姐重傷未愈,怎能這麼勉強自己?”李莫愁虛弱地回道:“我要,我要去給你做飯。”卻被小龍女硬生生摁回到寒玉床上,隻聽小龍女冷冰冰地說道:“我不餓,師姐不要為我費心了。”李莫愁急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啪嗒啪嗒滴在寒玉床上,熱淚遇上極寒發出嘶嘶的響聲。“師妹怎麼不怕餓壞了自己的身體?”小龍女卻也流着淚,背對着李莫愁答道:“反正咱們一樣要死的,我隻盼能死在師姐前面去,免得看到師姐,看到師姐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