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師父上重陽宮之日,李莫愁在古墓之中被師妹小龍女點了穴道,動彈不得。但縱使她百般哀求,小龍女也充耳不聞。李莫愁心裡知道自己師妹向來是這個性子,師父吩咐的事情她都會一五一十的照做,從來不曾有半點違背。這次師父說了待她回來之時方能給師姐解穴,那麼在此之前要她放自己出去幫師父是萬無希望了。
随着時間流逝,李莫愁心中的惶恐不安愈發劇烈。她判下山去闖蕩江湖多年,自然清楚全真七子絕非浪得虛名,雖然自己師父武功高深莫測,但若那些老道士聯手對付她,恐怕此番是九死一生。但這古墓派的點穴手法甚為精妙,而李莫愁當年學藝之時并未得傳,自然更不知道如何解穴了。此刻她一邊悔恨自己遇人不淑又沖動莽撞,這才連累師父;一邊又惦念師父,深恐她在重陽宮出什麼意外。但現在除了絕望的在那一方小小墓室之中無助的哭泣等待,卻什麼也做不了。
突然,李莫愁的腦海之中又闖進了那個身穿紫衣的異族少女,想起了她親手交給自己的那本《五毒秘傳》。方才她重回故地,百感交集,而五毒秘傳裡的功夫她隻是粗淺的參悟了不到半月,一時便沒想起來。其中有一門五毒神教特有的點穴方法:因為教中的女子每日總與毒物打交道,不免失手被咬傷。而她們又向來喜歡獨來獨往,這時若全身麻痹又沒有外人相助,隻能靠内力封住自己經脈,以免毒氣擴散。那自然也有對應的解穴之法。于是李莫愁趕緊細細回想《五毒秘傳》中的要訣,暗運真氣沖自己的任脈。李莫愁自幼練功,又借古墓派寒玉床輔助,内力固然較平常習武弟子更為精純深厚,但還不足以沖破這古墓派精微的點穴功法,過了許久也未有進展。她不禁又氣又惱,責怪自己沒用。就在此時,她感覺體内有什麼東西一陣異動,接着渾身火熱好似有用不盡的氣力一般,一股股不屬于自己的真氣緩緩送往丹田。李莫愁趕緊運功再次沖擊任脈,終于破開了自己的穴道。
李莫愁詫異之餘因為記挂師父安危,來不及細想便運輕功奔出墓室,往古墓外飛馳而去。但她剛到古墓内室的門口,一個白色的身影倏忽間攔在了她的身前。小龍女還是那冷冰冰面無表情的模樣,但卻微微有些驚訝的神色。“師姐是怎麼解開穴道的?”她用毫無波瀾的語氣問李莫愁,但李莫愁急着去重陽宮來不及細講,便吼道:“師妹快閃開,我要去救師父。”小龍女搖搖頭:“師父不用你救。”
李莫愁看着自己那好似畫中仙子般俏麗,卻也如榆木般死闆不近人情的師妹,一時哭笑不得。便道一聲:“師妹,得罪了。”舉掌向小龍女攻來。李莫愁在回古墓的路上研讀《五毒秘傳》,其中記載着一門五毒神教中最為詭異繁複,刁鑽狠毒的掌法,不但招式變化多端,不分虛實,而且掌中含有劇毒,縱使慣用奇門秘術的苗疆也對這路掌法極為忌憚,稱其為五毒神掌。但同時這五毒神掌也極為難練,需要極高的武學天賦領悟,而且還要以蜈蚣,蟾蜍,蠍子,毒蛇,壁虎五種毒物粹掌,稍有不慎便會毒發身亡。李莫愁雖然天賦奇絕,但要在短短時間内精通如此深奧的掌法也是萬萬不能的,但她在古墓派曾習練過一門“美女拳法”,拳法路數皆是模拟曆史上的美女神韻儀态,舞起來嬌媚婀娜,卻也同樣狠厲非常,含着百般變化。于是李莫愁将五毒神掌跟古墓派的武功融合在了一起,竟自創出了一套姿勢雅緻如畫,卻包藏着千種算計,萬般詭毒的掌法來。
但現在李莫愁面對的是自己的師妹,這師妹年紀比她小個四五歲,從被師父撿來便交給李莫愁和孫婆婆照顧。她還在古墓的時候,十幾年的光景與小龍女一同長大。因為這師妹修習玉女心法,講究修身養性斷情斷欲,故而總是一副出塵絕俗的淡然模樣;而李莫愁卻從來耐不住寂寞,所以有什麼心裡話總是傾吐給自己這位師妹。她當初對師父管教時發的牢騷,對陸展元的癡戀,對武功一些獨到奇特的見解……小龍女也總是默默地聽着,從來沒有過不耐煩的意思。故而李莫愁早就将師妹視作無話不談的骨肉至親,縱使後來師父要教師妹《玉女心經》,她也隻是暗暗埋怨師父偏心眼,卻從未想過師妹的不是。
故而李莫愁心知師妹武功不如自己,雖然她沒有用過劇毒粹掌,但也不敢使出五毒神掌中那些狠辣的招式來,生怕一個疏忽傷到師妹。所以隻是用美女拳法,想要将小龍女逼退使自己得以脫出。但小龍女這幾年武功大有進展,早已不比從前。她身上兩條素白綢緞,末端系着兩個金色的圓球,舞動如飛,姿态飄逸,身法輕靈出奇,招招都攻向李莫愁周身穴道。李莫愁擔心傷到師妹故而施招都謹慎小心,不敢出全力;而小龍女心無挂礙,出手向來是不知輕重。是以雖然小龍女武功與李莫愁相差不少,卻讓她一時難以走脫。
就這樣兩人纏鬥了将近一個時辰,均都面如敷粉,香汗淋漓,但卻也拿對方沒有任何辦法。李莫愁心急如焚,暗道不能再這樣耽擱下去了。于是一狠心,趁小龍女以金鈴索來打自己穴道之時微微側身,輕伸玉臂将其中一截白緞抓在手裡順勢一拉,便将小龍女拽了過來一把抱在懷裡。小龍女小時候也被李莫愁抱過,但自修習玉女心法以來便從未跟任何人再有過肌膚之親,突然又感受到師姐的懷抱,登時方寸大亂,隻覺得溫暖又惬意,不由得臉頰生出一抹紅暈。不料李莫愁卻突然用力将她甩到了身後,化作一道紫影飄然不見。她心中咯噔一下,如同從溫室墜入到了冰窟一般,好一陣的難受。接着又想到師父吩咐過不能放師姐出去胡來,便趕緊追着李莫愁出了古墓。
待李莫愁趕到重陽宮時,師父已然奄奄一息的側躺在大殿前廊之上,她心中悔恨不及,沒想到還是晚來了一步。後來師父在自己懷中殒命,李莫愁想到之前秦無憂的叮囑,百感交集性情大變,故而立下重誓,要重陽宮為師父血債血償。最後掌打陸立鼎,與小龍女一前一後,抱着兩具屍體順山路回到了古墓,一路之上沒有任何人敢加以阻攔。
待二人回到那活死人墓,李莫愁吩咐師妹關閉墓門,啟動門口的機關陷阱,以免那些老道士還有後招,率人追進墓中。她自己抱着師父的遺體順着墓道到了寒玉床前,那寒玉床本是林朝英當初于極北苦寒之地,于百丈堅冰下挖出的整塊寒玉雕成,奇寒勝雪。後來古墓門人睡在此床修煉心法,縱睡夢之時亦要運功抵禦寒氣,進境一年更抵十年之效。故而她們年紀雖小,内功修為卻遠勝一些成名的武林前輩。現在李莫愁輕輕将師父遺體放在寒玉床上,默默看着師父蒼白枯槁的臉龐,不由得又流下淚來。
這時小龍女也從門外進來,将孫婆婆的屍體也放在了寒玉床上,轉頭看向師父和師姐。她和李莫愁從小被這二人撫養長大,吃飯穿衣皆受照顧,真是如父如母,如今她們卻成為了兩具冷冰冰的屍體。雖然小龍女深知天行有常,生老病死本是自然之理。但看到師姐好似泣血一般的神态,竟也不免被感染,露出悲戚的神色。
李莫愁哭了一陣,看到師父和孫婆婆頭發淩亂,身上的衣服被鮮血染紅,心道不能這樣讓二人進棺材。便又讓小龍女去找兩身幹淨的白衣,然後她拿起一柄玉梳,輕輕為師父和孫婆婆梳理起頭發來。小龍女不解其意,問李莫愁:“人都死了還換衣梳頭作甚?”但被師姐冷冷的瞪了一眼後,便也不敢再做聲,隻好不情不願的出去找來兩套素白的綢衣。然後看着李莫愁輕輕給二人的屍體更換衣服。李莫愁這些天裡哭的太多太多,此時眼睛紅腫,聲音嘶啞,白嫩的臉上全是淚痕,雖然在重陽宮時她眼神狠厲好似毒蛇,但回到古墓眼神卻又柔和的好似一汪春水,古墓的燭火在她明眸之中搖擺,好似風吹湖面泛起陣陣漣漪。竟将小龍女看得入迷,玉女心法破去大半,隻心道:“從前為何從未發現師姐如此溫柔美麗?”
正在李莫愁給師父更換衣服之時,突然從師父内襯之中露出一條帛絹,她趕緊抽出将其展開,發現帛絹上一行字迹工整俊雅,清秀可人,正是師父上重陽宮前留下的絕筆。李莫愁不敢怠慢,忙将小龍女喚過來,兩人一同瞧看。帛絹上寫着:愛徒莫愁,龍兒:當你二人看到這帛書之時,師父應已于九泉侍奉老主人了。莫愁雖然以為師父不知道,但恐怕心中沒少埋怨師父偏心。但師父将你從小養到大,怎能不知你的心性?當初我要将《玉女心經》先傳與你師妹,隻因你割舍不下那個男人,恐你分心二意走火入魔。後來你為了他判下山去,師父也從未怪過你。心中卻暗自羨慕你能直白的傾訴自己的愛意,常想當初如果能像你一般勇敢,向她表明心意,她是否不會走得那麼孤獨。隻可恨這天下男子竟都是薄情寡義之徒,聽得那男人後來始亂終棄,讓師父好一陣不平。但你脾氣秉性真跟老主人一般無二,竟敢一人闖他婚宴,真不失我古墓門人的作風。又聽聞你結識了一位武功高強的異族少女,她與你關系非同尋常,師父本想見一見她,但恐怕是難以實現了。師父要你記住,你沒有做錯,我古墓一派豈是任人欺辱的?如今師父死後,你李莫愁便是古墓派的掌門,我也将龍兒托付于你了,她心性單純不谙世事,你可要好好照料。龍兒,以後要似對待師父一般對待師姐,待時機成熟之際,替師父将《玉女心經》傳授于她。
李莫愁看罷帛書的内容,深恨自己一直以來都誤會了師父,原來她以小人之心度了師父君子之腹。現在師父不但為了她丢了性命,還将掌門之位傳給她這位古墓派的棄徒,心中實在羞愧難當。于是轉頭看向身旁的小龍女,拱手說道:“師父雖這樣說,但師姐之前判門下山,違了祖師婆婆訓誡,沒臉再接這掌門之位。還請師妹即位,師姐必然全力輔助與你,絕無二心。”小龍女卻冷冷回道:“李莫愁,我不想做什麼掌門。你本來就已違了祖師婆婆訓誡,現在還想違背師父遺命不成?”
李莫愁心道這師妹平時不通什麼武林規矩人情世故,沒料到她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頓時面紅耳赤,不知如何答對。隻能木讷的點了點頭,算是接過了掌門的位置,然後便繼續給師父整理起衣裝來。待李莫愁給師父和孫婆婆整頓完畢,小龍女俯身抱起孫婆婆的遺體,輕呼道:“掌門師姐,跟我來。”李莫愁本來臉上紅暈剛剛消退,忽聽見師妹如此稱呼自己,臉上又發起燒來。小龍女見狀摸了摸李莫愁的額頭,柔聲問道:“掌門師姐是不舒服嗎,怎麼臉這麼燙?”真教李莫愁啼笑皆非,撇過臉去嬌嗔道:“以後師妹還喊我師姐便是,不用加上‘掌門’二字。”小龍女答道:“師父說要聽你的話,你不願聽我便不叫了。師姐快跟上我。”說罷便抱着孫婆婆徑自走去。李莫愁悻悻的苦笑一聲,便也抱起師父跟随在師妹身後。
小龍女對古墓之中的構造甚為熟悉,帶着李莫愁七拐八折,便來到一處石門前,小龍女用力将沉重的石門推開,裡面是空曠的一座大廳。廳中并列放着五座石棺,有一座已經嚴嚴實實的蓋上了,剩下四座卻還隻推上一半,裡面空空如也。這大廳李莫愁之前從未來過,看到這五座石棺頓時也吃驚不小。小龍女輕輕指着最右邊的石棺說道:“祖師婆婆睡在這裡。”又指指第二座石棺:“師父睡在這裡。”然後又伸手指向另外三口石棺說道:“剩下三座孫婆婆一口,師姐一口,我自己睡一口。”李莫愁雖然之前被師父趕下山去,卻看到師父還為自己留着一口棺材,心中便知師父早料得她還會回來。
隻見小龍女走到第三口棺材前一推棺蓋,将孫婆婆放入其中。然後又用力将棺蓋拉上,隻聽咯拉一聲,棺蓋與石棺榫桙相接,扣得嚴絲合縫。李莫愁也抱着師父走向第二座石棺,輕輕推開棺蓋将師父放進去。師父的臉還像活着時那樣美貌,隻是頭發均都花白了。她戀戀不舍的又看了師父一眼,才橫下心來将棺蓋拉上。不争氣的眼淚又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小龍女不禁想笑,心道師姐還在古墓之時何等灑脫,怎麼出山不過幾年就變得整日哭哭啼啼,多愁善感起來。不禁暗下決心以後絕不出古墓。但又怕這掌門師姐耐不住性子又要出去,到時自己定是要聽她命令随侍左右的。想到自己将來可能也會變成李莫愁這個愛哭的樣子,她不由一陣難受。但她此時怎能懂得人世間感情那雖然痛徹心扉卻也使人生死不離的美妙呢?
安葬過師父和孫婆婆之後,李莫愁便開始與師妹商議替師父複仇的大計。她心裡知道連師父都敵不過那全真六子中的五子聯手,現在郝大通雖然重傷未愈,但若是等他恢複,到時六人俱在,自己和師妹當然毫無勝算。不禁想到若是無憂妹妹在自己身邊,便不懼那些老道士了。又想到那妹妹還在遠隔千裡的枯洞之中等自己回去,忍不住歎了口氣,暗道:妹妹對不住了,你再多等姐姐幾日,待姐姐替師報仇後便回去找你。
但她同樣也想起了當初秦無憂是怎麼一招制服的那天龍寺老和尚,心中一陣狂喜,既然正面相搏不行,那便學無憂妹妹用毒。于是又用心參讀起秦無憂送她的《五毒秘傳》來。同時她也與小龍女每日拆招習武,卻絕口不提《玉女心經》的事。李莫愁幾年前還在山上之時對這門功法觊觎已久,但自遇到秦無憂後心結頓開,又更學了《五毒秘傳》上的武功,反而并不太在意那《玉女心經》了。隻道師父遺命,令師妹待時機成熟再傳授自己,那自然也不用勉強師妹。但師妹這些天裡卻隻指點自己的玉女劍法。李莫愁雖然習武天賦比師妹強過數倍,但當初用心不專,這玉女劍法練得反而沒有師妹純熟。更加後來下山無人指點,便更加荒廢了。如今李莫愁複仇心切,又得師妹指點,再加上回到古墓天天睡寒玉床。武功勇猛精進,終于将古墓派的武功用的爐火純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