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座上一位長相絕美的高瘦尼姑盤坐正中,雙腳朝天搭在腿上,左手輕放胸前作拈花印,右手前伸向地作與願印,正是傳說中的“藏川佛母”孔雀明王。那孔雀明王早已年過五旬,但因常年與座下弟子修習無上瑜伽秘法看上去卻比李莫愁大不了幾歲。雙眼似張似閉,法相莊嚴不可逼視,臉上隐隐有寶色流動,肌膚極其細膩吹彈可破,嫩如羊乳白若瓊脂。頭上發髻高挽,身上佩着頭冠,璎珞,耳珰,臂钏,均由純金鑄造,嵌着五顔六色的寶石,珠光寶氣斑斓生輝。遠遠看去真像廟中的菩薩臨凡。随着那蓮花座被緩緩擡入陸家莊,孔雀明王雙目微睜,眼光如輕紗一般從天下群雄的臉上拂過,在座的群雄何曾見過如此美貌的女子,均都忍不住與她對視,不料瞬間身體便不聽使喚一樣紛紛跪在地上,如癡如醉的盯着那蓮花座的中央。唯有黃蓉,洪淩波等女子未受影響,黃蓉偷偷瞥了孔雀明王一眼,立覺不妙,推了一把旁邊的郭靖說道:“靖哥哥,莫要看她眼睛,她會移魂大法!”郭靖這才心領神會,運功相抗,迅速從地上站了起來。
人群中的秦無憂和李莫愁自然也沒有中那“移魂大法”,但二人女扮男裝,為了不顯得突兀順勢坐在了地上。李莫愁側身觀瞧,心中生出一種難言的畏怖之情。她吞了口唾沫貼在無憂耳邊顫聲說道:“無,無憂妹妹,看這孔雀明王金光寶相,莫非真是甚麼佛菩薩轉世?”秦無憂冷笑一聲說道:“裝神弄鬼,莫愁姊姊你再仔細看看,哪裡有佛菩薩把自己打扮成這般模樣的呢?”李莫愁聽無憂這樣一說連忙定睛瞧看,隻見那孔雀明王打扮跟無憂極其相似:除了身上零碎的首飾以外,她下身穿着翠綠色的長裙,裙上妝點着祖母綠的貓眼,兩條長腿袒露在外,赤着雙足。上身系着一條抹胸,腹部線條分明,肚臍上鑲着一顆拇指大小的翡翠,氣海微微隆起,乃是内力極其精純之人的特征。孔雀明王身上那件抹胸由藏地技術最為高超的織工用七七四十九條薄如蟬翼的輕紗紡成,上面用金線繡着各色的花鳥。再看那孔雀明王一颦一笑奪魂攝魄,端坐在蓮花座上真是俏生生一身媚骨,嬌豔豔一剪秋眸,恰似莫高窟中的飛天仙女從壁畫中走了出來。李莫愁很難想象,無上的莊嚴和極緻的妩媚竟能如此毫不沖突的集中在一人的身上,不由看了秦無憂一眼。卻見秦無憂正咬緊牙齒看着那孔雀明王,眼中存着無限的兇厲,李莫愁連忙用她柔軟的雙手輕輕撫摸秦無憂的脊背,希望能幫她緩解一下心中的沉悶。
還未等有人發話,那霍都公主和達央卓嘎從那些蒙古漢子身後閃出身來,霍都公主已經換回女裝,她雖也生得十分俊俏,可在孔雀明王面前卻好似泥土陪襯着黃金。霍都公主高聲喝道:“這位是在下師尊,藏川的佛母,人人皆尊為孔雀大明王菩薩轉世下凡,當今大蒙古國皇後禦封第一護國大師!”霍都說這話時,滿座群雄均都跪在地上鴉雀無聲,雖然這些人以抗蒙的名義而來,但此番見到孔雀明王均道是活佛聖僧,不以為假,蒙古國軍隊縱然勢力龐大,但那畢竟是人,總有辦法對抗,可自己肉體凡胎又怎麼能跟天上的佛母作對呢?
黃蓉見這與會的天下英雄均是這樣的酒囊飯袋,人家還未出手便跪倒一地沒了士氣,心中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臉上卻還隻能故作鎮定。突然一聲中氣十足的喊喝打破了寂靜:“哈,這就是我們的武林群豪,讓一個番邦妖尼給唬成這樣,真英雄,真好漢啊!”這一句話好似黃鐘大鼓一般敲醒了跪在地上的群雄,齊齊順着那聲音望去。隻見柯鎮惡拄着手杖一拐一搖的走出正廳,指着蓮花座上的孔雀明王罵道:“妖尼,甚麼菩薩轉世,真是一派胡言。你唬得了旁人,難道還唬得過江南七怪嗎!”那孔雀明王聽了這話依然穩坐蓮台面不改色,霍都公主氣得咬牙切齒正要發作,卻見孔雀明王輕輕搖了搖頭,便立時不敢輕舉妄動。柯鎮惡早已動了肝火,罵了半天卻聽對面人沒有反應,忍不住大叫一聲:“妖尼姑,納命來!”說罷擲出三支毒菱奔孔雀明王雙眼而來。
可那孔雀明王卻依然面沉如水不動不搖,隻見三枚毒菱初時速度極快,可越逼近孔雀明王速度越慢,臨到孔雀明王面前不足一尺之時突然停住不動,孔雀明王輕伸右手,毒菱輕巧的落在了她的手中。在座之人看到這樣的場面盡都嘩然,一些沒膽識的吓得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郭靖黃蓉等人也俱是一驚。黃蓉心道方才那孔雀明王竟是将真氣外放,以精純的内力生生的止住了那毒菱,她與郭靖走南闖北,心道世上高手她都見了個遍,卻想不出一人能做到這點。
孔雀明王掂了掂手中的毒菱,開口說道:“好一個江南七怪,本來還道中原盡是沒有骨氣的孬種,沒想以你這般低微的功夫竟敢暗算本尊!”說罷孔雀明王随手便将三枚毒菱擲還回去。柯鎮惡的聽風辯位之法本已登峰造極,可不知孔雀明王用的甚麼手法,那毒菱速度極快卻沒有一點聲音。柯鎮惡都沒覺察出毒菱已經奔向自己。隻覺耳邊涼風嗖嗖,三枚毒菱擦着他的腦袋飛了過去,釘在了他身後的牆上,幾根頭發迎風飄落,柯鎮惡卻毫發無傷。
柯鎮惡氣道:“士可殺不可辱,我技不如人你要殺便殺,何苦如此戲弄與我!”孔雀明王笑道:“本尊看你還有些膽量,便饒你一命,何況殺你這樣一個又老又瞎的無名之輩,本尊臉上也不光彩。”柯鎮惡又羞又氣,正要破口大罵,卻被黃蓉攔下,向孔雀明王賠笑道:“多謝孔雀大王手下留情。今日大駕遠道而來,我們未曾遠迎,敢請閣下進屋多飲幾杯。”孔雀明王卻絲毫不理,兀自半閉雙眸。霍都公主一搖折扇高聲說道:“今日我家尊師法駕中原來赴你這英雄盛會并無他意,隻道天下英雄皆聚于此,應選得一位武林盟主領袖武林,以作天下豪傑之長,諸位意下如何?”黃蓉笑道:“這話不錯,不過我們早已推舉了丐幫老幫主洪七公做我們的盟主,現正推選副盟主,閣下可有高見?”霍都公主輕蔑一笑:“洪七公算得甚麼東西,怎能與我尊師相提并論?莫說洪七公一人,便是你們武林中那甚麼‘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一擁而上,在我尊師面前也不過兒戲!”此話一出,陸家莊内炸開了鍋,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又開始了争吵:“這鞑子好生狂妄,那孔雀明王就算再厲害哪裡能敵得住天下五絕啊?”“你别說,人家可是佛菩薩下凡,咱們五絕再厲害也是凡人,怎麼能比得了神仙呢?”最後在座群雄各執一詞,争論不休。
黃蓉心知這番邦公主乃是胡吹大氣,但從方才孔雀明王展現的實力來看,确實是勝得天下五絕一籌,當務之急便是不能讓那孔雀明王出手。于是黃蓉又賠笑道:“小女子固然信閣下這話,若我們天下五絕在此本可與尊駕各顯武藝一逞雌雄,可他們今日俱都不在陸家莊中,不免遺憾。好在我們五絕弟子與尊駕弟子都在,不如由兩家弟子代師父較量一下如何?”霍都公主曾在客棧之中與師姊一同會鬥郭靖,可憑她們兩個也沒有敵過洪七公這位弟子,二人被打得狼狽逃竄的模樣依稀還在眼前。可若不應允黃蓉,自己一方難免不占理,那武林盟主之位恐怕也是奪不到了,故而瞻前顧後,偷眼瞧着孔雀明王不敢吱聲。
孔雀明王朗聲笑道:“早聽得黃蓉足智多謀,今日一見果然不假。不過這點雕蟲小技本尊卻不上當。”随後孔雀明王從蓮花座上平身站起,高有八尺有餘,背後披着翠綠的鬥篷,鬥篷上垂下三十三支墨綠色的孔雀翎,皆由天外隕鐵打造,削鐵如泥。孔雀明王笑道:“論輩分那洪七公黃藥師等人該喚本尊一聲師爺,本尊也無意以大壓小。”孔雀明王走下蓮台,衣袂蹁跹,盡态極妍,裙擺搖曳,步步生蓮。邊走邊掃視着陸家莊的群雄說道:“在場的數千号英雄不論武功高低有一個算一個,但凡不怕死的隻管一擁而上,隻要能赢得了本尊,本尊便抱頭滾回蒙古,再不踏足中原一步!”
話雖如此,可這“天下英雄”心中均都有數,紛紛暗自嘀咕道:“我來這是結識大人物的,不是來送死的,這仗愛誰打誰打,我可不去。”黃蓉一看人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一人來挑戰整個中原武林,又看那滿座群雄吭都不吭,心道:“這孔雀明王果真工于心計,早就算準了這武林群豪的德行,如今讓人家牽着鼻子走,真是前後兩難進退維谷。”這時隻聽郭靖朗聲說道:“既然如此,小徒郭靖前來領教大王高招!”說罷郭靖挺胸擡頭,站立在孔雀明王身前。黃蓉一看,心知為今之計隻有助丈夫擊退這孔雀明王,再沒其他辦法,便關懷郭靖:“靖哥哥,你要小心,這妖尼姑不好對付!”郭靖點頭稱好,擺開架勢,左手劃了個半圓,右掌平出,全力打出一招“亢龍有悔”。孔雀明王笑道:“來得正好!”竟不動不搖,讓郭靖一掌打在了她的胸口之上。
郭靖生性敦厚,眼看那孔雀明王絲毫沒有動手的意思,竟站在那裡等着自己打,心道這孔雀明王雖是蒙古國師,畢竟也是女子,剛才又饒了大師父性命,若我這一掌打上她哪有命在。故而竟收了三成氣力,隻用七成打到孔雀明王前心。卻隻感到一股巨力從自己手上傳來,連忙往後倒退了五六步,縱使如此卻還是咳出了一口血來。再看那孔雀明王,還是穩穩站立在原地,但臉上明顯變了顔色,眉頭緊皺嘴裡發甜。但她為了維護自己的顔面強忍着将一口血咽了回去。
那孔雀明王身負兩種藏地奇功:不動明王勁,金剛不壞身。此前鐵掌峰上那藏邊五醜的内功便源自于此。可就連她的大徒弟達央卓嘎也隻學了她武功的皮毛,藏邊五醜那點微末道行豈能與孔雀明王相提并論?是以郭靖以降龍十八掌打她,自己卻遭到了掌力反噬,幸虧他及時往後倒退卸去餘力,不然人家還未出手就被自己掌勁震得無法動彈可真是成了天下的笑柄。但孔雀明王也沒有想到這個平平無奇的“莊稼漢子”竟有如此功力,暗悔方才托大,以胸口迎他的掌。還好自己内力精純未受重傷,心中暗想:“這中原好手果然了得,此前确是我小瞧了他們,若有四五個這漢子一樣的高手同時圍我,我便真的應付不來……”
黃蓉見那孔雀明王緊蹙雙眉心中得意,笑着說道:“看閣下臉色不好,方才所說的話可還作數否?”孔雀明王咬牙運了幾息内功,朗聲笑道:“本尊說話一字千金,哪有出言反悔的道理。隻是不知方才這位用的可是降龍十八掌嗎?”黃蓉回道:“算你有眼光,方才那便是洪七公的看家絕學降龍十八掌!”孔雀明王搖頭道:“本來還以為這降龍十八掌有多麼厲害,沒想到卻是稀松平常,方才本尊一見便已經會了。”此話一出,陸家莊内又亂做了一團,誰不知道這降龍十八掌是天下最為上乘的武功,卻被這孔雀明王說得不值一提,均都側目看着孔雀明王。
卻見孔雀明王學着郭靖的樣子左手劃圓,右手平推出去向郭靖打來,竟真與郭靖方才所使一模一樣!郭靖不敢怠慢,用了一招“時乘六龍”雙掌齊上接住孔雀明王一掌,可那孔雀明王掌力甚高,郭靖縱以兩手相對也支持不住,往後又倒退了五步,被黃蓉從身後扶住,隻覺雙掌發麻,卻又覺得不可思議,方才那明明就是正宗的降龍十八掌,莫非恩師的得意武功在這孔雀明王眼中真的如此不堪一擊?
黃蓉雖然覺得其中必有蹊跷,但她自己并不會降龍十八掌,聽丈夫一說連忙看向身後的洪淩波,隻見洪淩波也大張着嘴,滿臉的不敢置信,這才擔心起來:一眼便學會降龍十八掌,孔雀明王到底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對手!在場的人中卻隻有李莫愁輕輕搖了搖頭,輕輕歎道:“不對,那不是降龍十八掌。”秦無憂連忙問道:“莫愁姊姊這話怎講,你是不是看出了甚麼門道?”李莫愁說道:“她用的招式是降龍十八掌無疑,但催動的内勁卻與降龍十八掌截然不同。”原來每種武功不光有招式套路,其中的内勁心法才是重中之重,若隻學會招式不會催動的内勁心法,對人來說卻是全然無用。方才這孔雀明王出掌之時,洪淩波武學根基尚淺看不出來,黃蓉雖然聰明伶俐可對降龍十八掌一竅不通,郭靖又老實木讷反應不過來,故而全都被她唬住。隻有李莫愁一眼瞧出了其中的破綻。可秦無憂聽了不但沒有高興,反而面色發白流下了細汗,李莫愁連忙問道:“無憂妹妹你這是怎麼了,你的手為什麼在發抖?”秦無憂咬着嘴唇說道:“她,她用的是小無相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