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問樞講着講着聲音哽咽了一下,輕輕将頸下的衣物撩開,隻見她鎖骨下方的肌膚上,赫然有一道小巧整齊的牙印,雖已過去百年,可依然能夠看得清清楚楚。馮問樞苦笑一聲對無憂說道:“後來念識無數次提出要以你們苗疆的秘法将這牙印消去,可我終究舍不得……”說着馮問樞閉目望天:“現在想來幸虧沒有消去,畢竟這是她留在我身上唯一的印記了……”
秦無憂與李莫愁聽罷大受觸動,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握着對方的手也更緊了。馮問樞向二人瞥了一眼,神情之中竟帶着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羨慕,随後長歎一聲便繼續将她與何念識的故事往下講去。
自那一夜後,何念識與馮問樞二人之間的關系雖然還是水火不容,卻又都感覺到彼此之間産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這兩位女子雖然都是絕頂的奇才,可畢竟涉世未深,思來想去也琢磨不出其中的緣由。
一段時間裡,二人誰都不理對方,自顧自運功回複真氣。待到修養得差不多,何念識率先開口道:“馮問樞,你我還打不打?”馮問樞道:“你若想打,姑奶奶我奉陪,隻是就怕到時你這野丫頭輸不起又哭鼻子!”這一句話氣的何念識指着馮問樞語無倫次大喊道:“你,你……”可轉念便想起來馮問樞那神乎其技的劍法,雖然嘴上不服,心裡卻知道是馮問樞對自己處處留情,于是坐在地上氣呼呼說道:“遲早我要破了你那勞什子劍法!”馮問樞笑道:“本姑娘的劍法皆是劍意又無劍招,你如何破得?”何念識癟着嘴說道:“世上武學皆有破綻,哼,我就不信找不出你那劍法的破綻!”馮問樞樂呵呵說道:“好啊,那姑奶奶我便等着,你這野丫頭若是能将我劍法破去,我便當場磕頭拜你為師。”何念識眼睛瞬間有了神采:“馮問樞,你說話可算數?”馮問樞道:“自然算數。”何念識伸出小指對馮問樞說道:“你我拉鈎,騙人是小狗兒!”馮問樞心中覺得好笑:“真是個長不大的野丫頭!”卻還是伸出小指與她勾在了一起。
何念識對馮問樞說道:“此前那群畜生傷了我的胳膊,我要回去報那一箭之仇,你去不去?”馮問樞道:“那是自然。”于是二人便回到森林,找到了那群半人馬的巢穴,殺将進去把其中的半人馬斬得一幹二淨。這是二人第一次并肩作戰,可互相之間的配合卻甚為默契,就連她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
正當二人準備離開之時,森林之中各種各樣的動物居然一齊圍了上來,為首的居然是一棵長着老者面容的古樹!而且那古樹居然張開嘴巴發出了蒼老的聲音,雖然叽裡哇啦一句也聽不懂,可明顯是人的語言。馮問樞立時大駭,差點一道劍氣便向那古樹劈過去。可她見那古樹與動物們态度甚為恭敬,這才眯着眼睛質問道:“你們是些甚麼怪物,這裡又是何處?”誰知這古樹居然回道:“老朽乃是這片森林的樹靈,幾百年前這群半人馬占據了這裡,動辄砍伐肆虐,我們這些生靈飽受它們摧殘。幸得你們二位鏟除了這些惡獸,老朽在此謝過二位恩人。而二位恩人所在,乃是中土大陸。”何念識奇道:“我對天文地理深有造詣,怎麼不知世上還有中土這一地方?你卻又為何會漢文?”樹靈道:“我們樹靈存活了上千年,自然懂得一些上古知識,通過對二位語言一番解析便能立時學會。”
随後那樹靈熱情邀請二人來到一處花叢,各種動物來來回回獻上野果兒,菜蔬,蜂蜜等等款待二人。二人從那樹靈的口中才得知,她們已然通過蟲洞進入了另一個時空。
馮問樞與何念識聽罷仿似晴空霹靂,馮問樞心中挂念着童姥,何念識惦記着無崖子,可如今她們被困在中土又如何去護衛自己的師父?何念識轉頭對馮問樞埋怨道:“都怪你,害得我被困在這個鬼地方!”馮問樞惱道:“若不是你非要拼個你死我活,又怎的會牽累姑奶奶我也落進來?”接着何念識與馮問樞又争執起來,吵得不可開交,眼看又要大打出手。
那樹靈見過二人的武功,若是由着她們再打起來自己的森林難免遭殃,急忙勸道:“二位恩人莫要再争吵了,老朽聽聞這世上有一枚至尊魔戒,其中蘊含着至高的魔力,若是二位恩人能夠找到那至尊魔戒,或許能夠打開前往你們世界的通路!”何念識将信将疑:“此話當真?”樹靈唯唯諾諾說道:“老朽不敢欺騙二位恩人。”馮問樞這才開口說道:“野丫頭,你我先結伴尋得那甚麼魔戒,待咱們回到漢土再打,你看如何?”何念識撇着嘴嘟囔道:“誰要和你結伴?”可這中土波谲雲詭,隻有馮問樞一人跟自己同樣來自東土,如今也沒有其他的辦法,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于是二人便先在這森林中住下,随那樹靈學習中土語。馮問樞雖然武功天賦勝過何念識,可在其他技藝上比起何念識來卻多有不及,是以何念識很快便熟練習得了中土語,而馮問樞卻還磕磕絆絆雲山霧繞。
于是何念識天天以中土語嘲笑馮問樞,馮問樞又最是一個不肯服人的性子。二人雖然結伴,可還少不了吵來吵去,有時鬧了矛盾,卻又好幾日互相誰也不搭理誰。
就這樣過了小半年,馮問樞也幾乎将中土語練熟了,這才啟程踏上了尋找至尊魔戒的旅途。
二人一路跋山涉水,越沙漠穿密林,經曆了無數千奇百怪撲朔迷離的事情,也見到了在漢土世界絕無可能欣賞到的美景。二人的關系也愈發親密,心中早已習慣了對方在自己身邊,隻是嘴上卻都死活不肯服軟,經常為了些許小事吵得不可開交。
直到一日,馮問樞與何念識在探尋一處矮人遺迹之時,馮問樞中了矮人的陷阱,被困在了一處昏暗狹小的囚籠之中。平素裡姿态昂揚意氣風發的馮問樞登時竟被吓得失聲痛哭語無倫次,大呼道:“野丫頭,你在哪裡,救救我……”何念識聽見馮問樞的呼喚,便急忙順着聲音趕去,可這矮人遺迹乃是上古矮人遺留下來,其中的機關精妙複雜,縱使何念識乃是機關術的大家,一時也破解不開。那邊馮問樞聲音越來越慌亂,後來更是哭聲懇求:“野丫頭,快來救我,求求你快來救我!”何念識本來就心急如麻,聽得馮問樞的呼喊又是關心則亂,更加解不開那些個機關。于是氣呼呼大聲喊道:“你消停些,我在解了!”可馮問樞依然嘶聲大呼:“野丫頭,快一些,快一些來救我!”最後惹得何念識實在不耐煩,大吼一聲:“你把嘴閉上,不然我不管你了!”馮問樞的聲音這才戛然而止,隻餘下卑微又絕望地啜泣。何念識這才安下心來一點一點将其中的機關一一破去。她一邊解一邊在心中想道:“這馮問樞曆世未深,一點小風小浪就将她吓得六神無主又哭又鬧,真可惜了她那一身的武功!”随後卻又得意地壞笑道:“哼,等将她放出來後,我一定要好好嘲笑她一番,讓她在我面前再也擡不起頭!”
曾幾何時,何念識終于将遺迹的機關破盡,尋到了關着馮問樞的囚籠将其打開。就見馮問樞雙手環膝顫巍巍坐在其中,眼睛已哭得通紅,見到何念識顧不得許多,大喊了一聲:“野丫頭!”便撲上前去緊緊将她抱住,小臉埋在何念識的胸口放聲大哭。何念識隻覺渾身好似觸電一般僵立在原地,臉頰不知為何燒得火紅,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襲遍何念識的全身。何念識原先想着的諸多嘲諷再也說不出口,鬼使神差般伸出雙手将馮問樞摟在懷裡,默默地安撫這位昔日的宿敵。待得馮問樞情緒穩定了一些,何念識才開口輕聲說道:
“喂,以後能不能别再叫我野丫頭了,本姑娘有名有姓,叫做何念識!”
這句話說完,二人才猛然發現,原來她們相處這麼久,直到現在馮問樞才剛剛知道何念識的名姓。馮問樞與何念識一時都覺得甚為滑稽,不自覺一同笑了起來。馮問樞拭了拭眼淚說道:“我還是喜歡叫你‘野丫頭’,你永遠是我的‘野丫頭’……”何念識也早已聽習慣了,便隻是佯作生氣跟馮問樞又調侃了一番,最後卻也不置可否默認了這一稱呼。
自此以後,二人之間再無隔閡。當夜圍着篝火,何念識問起為何小小一個囚籠便将她吓成這般模樣。馮問樞這才對何念識講起她的母親如何遭李秋水陷害,在棺中将她生出。自此以後這便成了馮問樞的心病,隻要進入昏暗狹小的地方便會想起那副棺材,還有自己的母親。何念識聽罷驚得呆愣當場,盯着篝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無怪當初剛從那蟲洞中落出來時馮問樞也是這般模樣,竟是這種緣故。又想起自己在那矮人遺迹中對馮問樞發的火,還有那些本想嘲笑她的惡毒話語,一時羞愧難當伸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暗自罵了一句:“何念識,你還是人不是?”
馮問樞哪裡知道這麼許多,隻見何念識莫名其妙給了自己一巴掌,便起身湊到何念識身邊,輕輕撫摸着何念識發紅的臉頰問道:“野丫頭,你這是怎麼了?”何念識低着頭哽咽道:“我,我對不起你,之前不該向你發火的……”馮問樞體貼地說道:“這有甚麼,你之前也不知道這許多事兒。”何念識低頭不語,随後卻突然驚呼道:“等等,這麼說,這麼說你便是師父最心愛的那個女兒??!”馮問樞遲疑道:“無崖子他,他确是我……是我生父……”說到“生父”這兩個字時,仿似是從馮問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樣,顯然她不願承認。随後卻又奇道:“你方才說甚麼‘最心愛的女兒’?”
何念識這才道明原委。原來無崖子上了年紀以後,發覺自己年輕時候做得事實在荒唐,竟是浪子回頭一心修道,再也不問紅塵之事。對待何念識卻也視如己出,将一身本領毫無保留的傳授給了她。隻是難以割舍死去的阿迢,還有遠在天邊的馮問樞。可每當何念識問起,無崖子隻道自己女兒被歹人搶去,當年與天山童姥以及李秋水的恩怨一概不提。字裡行間卻無不是對女兒的思念。何念識何等聰慧,怎得猜不出師父的心思,故而當初她辭别師父出山,一是為了那傳說中的九色靈蠱,二來則是為了尋訪師父的女兒,想要将其帶回去給師父一個驚喜。可她萬萬也想不到,那人竟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馮問樞聽了冷笑一聲:“甚麼被歹人搶去,當初若不是姥姥将我帶回天山,我早不知道投胎幾回了……”何念識不解道:“你,你說甚麼,我怎麼聽不懂?”馮問樞道:“難道你師父沒有跟你講過嗎?”便将當初天山童姥,無崖子,李秋水,李吟迢四人的恩怨盡數講給了何念識。
何念識聽罷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不停地搖頭:“這不可能,我師父師娘不是這樣的人,這不可能!”馮問樞黛眉微皺:“師娘?”
原來那李秋水雖然心思歹毒,但對何念識卻是極好,将自己的白虹掌力與淩波微步教給了她。但這個故事在李秋水那邊卻完完全全是兩樣。李秋水将過錯盡數推給天山童姥,将自己擇得個幹幹淨淨,為的就是培養何念識去對付馮問樞,她則可以趁機去害天山童姥。枉何念識自負聰明絕頂,竟一直被蒙在鼓裡,差點跟馮問樞拼個同歸于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