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覺上講,尤尼的媽媽一定不會回來了。
但是尤尼要等,那他就和她一起等。
他告訴尤尼,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難過的事情可以像蘋果一樣對半分,少去品味難過的時間,就會有更多快樂的時間值得感受。
這樣富有哲理的話小綱很難解釋清楚,等尤尼完全被他的話分心不掉眼淚的時候,太陽也完全落下了。
夜空裡無數的星星眨眨眼,小綱注視那片已經完全吞沒光芒的森林方向,心裡莫名有股奇怪的感覺。
他試探尤尼,“要回去嗎?”
尤尼直直地盯着那片森林,她搖搖頭,“媽媽有很重要的東西留給我。”
“是什麼呀?”
“遺物。”
“你媽媽遺忘的東西嗎?”
尤尼奇怪地看向他。
“算了,這對我來說并不重要。”
雖然不知道尤尼的媽媽會以什麼方式給尤尼,但尤尼這樣說了,那他就等。
嗚嗚——
風随着天色暗淡越吹越大。
小綱覺得再這樣待下去可能會被一口氣吹跑,被吸進那個黑洞樣的森林裡,他在兩人周圍點了一圈火焰,驅逐寒冷。
吧嗒。
像是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從森林的深處傳來陣陣嗡鳴,一道銀白的光柱沖入墨藍的天空,小綱清楚地看到,光柱裡摻雜了彩虹的碎閃,像是尤尼母親臨别前眼裡的淚光。
尤尼若有所感地站起來了。
她的臉上已經褪去了悲傷,唯有淚痕在她的臉上肆意妄為,疲憊的她旁若無人似高高擡起雙手,小綱順着她的視線看去,被眼前的一幕忘記了呼吸。
那道光柱開始劇烈的顫抖直到分崩離析,一條條炫彩的光像流星劃亮夜空,其中有一道猩紅的光直直撞向他們,極快的速度與空氣摩擦發出驚人的嘯聲。
小心二字還未出口,尤尼已經神色淡淡地接住了那道光,金紅的火光,映射到臉上是彩色的光斑。
“小綱。”
“嗯、嗯?”
“不要為我難過,一切都是我應得的。”她露出一張憐憫的臉,像教堂裡的瑪利亞雕像,懸而為落的眼淚竟然是為一個剛認識不到半天的陌生人,小綱不知道為什麼他會難過,他想這份痛苦的心情應該是因為尤尼的心正在痛苦。
女孩深藍的眼睛被鴉羽的睫長遮擋,她看着胸口不斷跳動的火光,慢慢張開嘴,将那份溫熱的火焰吞下。
“這是什麼?”小綱感受到了與女孩一般的熱液進入身體,但不同的是,後者經過火焰流淌的脖頸發射出驚人的金光,像是照亮了整個黑夜,光明中隻聽見稀稀拉拉雨聲逐漸得嘩然,閃電轟鳴。
光芒漸漸消散,變成一條輕盈柔軟的光線,纏繞尤尼的脖頸,像仙女的脖巾,又像罪人的囚鍊。
光芒消散與空中,緊閉雙眼的尤尼睜開眼,像是在那光芒中度過了千萬年,看遍了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最終上蒼沉澱凡間兩粒淚珠,化作她的眼睛。
“這是什麼。”尤尼攥緊手中的物什喃喃,她順手牽着小綱,那異常于年齡的慈愛目光令小綱感到古怪,像是童話故事裡的灰姑娘沒有嫁給愛情,而是放下了恩怨,坐化于破敗的閣樓的聖人。
“——這是大空之子的繼承,獨屬于吉留羅涅家族的繼承。”
黑夜裡的風呼呼地穿過兩人之間,橙色的玻璃奶嘴如心跳般閃爍,奪人眼球。風吹向森林,留下的一個人是小綱,另一個是尤尼·吉留羅涅。
“那你得到繼承,還是我的朋友嗎?”小綱微微歪頭,隐含期待問。
尤尼·吉留羅涅慢慢放大了眼,她的唇角的笑突然維持不住,像是一張外皮被撕下,便把全身力氣都依靠在兩人唯一接觸的手上。
“…是啊……”
兩隻手抓得更緊。
月亮升上來了。小綱的眼睛像底色純黑的湖,泛着藍紫色的月光,沿邊鍍上金,波光粼粼中透着紅。
她說:“我們一直都是好朋友。”
她新誕生于世,是看穿未來的繼承者。
而小綱,不,應該說是沢田綱吉。
是她降世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
凡人問神心,神心萬不可動蕩。
萬不可動蕩…動蕩……
神言:你隻可到此,不可逾越。*
-
尤尼·吉留羅涅得到了生母艾莉亞·吉留羅涅、祖母露切·吉留羅涅及以上祖輩的繼承。
她一出生便站在世界的頂端,此後人生亦是如此。
她透過稚嫩的眼,慈悲的眼,博愛的眼,看到千萬個幸與不幸的可能。
母親結束生命的日子,正是她接過繼承的日子。
所以擁有通天神力的公主加冕為王出生的那天,沒有人為她喝彩。
但有一雙熾熱的手緊緊接住她了。
不論他有多麼艱難坎坷的未來,不論他是否願意向她敞開心扉,是否真正純善包容。
公主隻是有個私心。神也是由人變成的,她的私心自然無處躲避。
她隻是希望有人能夠接住尤尼。
沢田綱吉接住了,現在也是,未來也是,那為了這個尚有溫存的世界奉獻自己的生命也不是難事。
她之前哭得沒力氣找地方休息,也沒有家可以讓她回,小綱提出背着她走回他的家,茂密的枝葉剛好刮過她的腳踝,風又開始一陣陣吹,重疊的影子在月光的照耀下一點點前行。
靠着小綱松軟的頭發,聽着他安心的腳步聲,尤尼·吉留羅涅很自然地接受這樣的人生。
她孩子氣地蹭了蹭小綱的脖子,胸口的奶嘴咯得兩人不舒服,小綱沒說什麼,隻是單手扶着她的腿,空出來的手抓住奶嘴,往後一甩,奶嘴轉到了尤尼的後背,就是這麼一甩而已。尤尼順着風聲笑了。
“哈哈哈。”
小綱剛想轉頭問她笑什麼。
兩隻胳膊穿過小綱的脖子,牢牢勾住,小綱的頭動不了了。
“小綱。”
“嗯?”
“我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嗯。”
過了一會。月亮已經升到了最高處,他們即将離開花園,回到溫暖的城堡。
“小綱。”
“嗯?”
“如果有下輩子,你不要姓彭格列,我也不要姓吉留羅涅,我們也做好朋友。”
“什麼啊,我姓沢田啊。”小綱憤憤道,“你傻了吧?”
“哈哈哈。”笑聲再次從身後小綱這次隻是老成地歎了口氣,沒再說話,把尤尼往上提了提。
他看不見對方的臉,自然也不知道純粹的笑聲和沉默的淚水可以同時宣洩。
他自然也聽不見舊神隐秘不發的祝願。
——惟願…惟願護他。
——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