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

江伊邊跑邊分神往後看。

整個小旅館籠罩在墨黑的夜色中，門口的幾盞路燈透出昏黃的燈光，光影交錯。遠遠看去，如同被一隻猙獰的大手牢牢攥住，刹生出一種恐怖的鬼氣。

她努力在那幾十扇窗戶中，找到他們樓上那間。

沒亮燈，但窗戶是打開的，能隐約看到數道黑影你來我往，拳腳相接，正在打鬥。

那個紮着丸子頭的身影并不難認。

張千軍正被好幾個人圍攻，以一敵數，情況并不樂觀。

那些人猶如瘋狗牢牢将他圍困，時不時就沖上去撕咬一番。張千軍剛踢開其中一人，避開側面的偷襲，另有兩人就以一種極其刁鑽的角度從背後攻擊，一左一右。

張千軍退避不得，生受一擊，身影踉跄。

“小....!”

江伊看着驚險無比，一時失聲。

而張千軍反應奇快，一個旋身将兩人打開，似乎流血了。其餘幾人抓住機會，很快又将他困住，開始殘忍地圍剿。

不待多想，他們的情況也變得不樂觀起來。

身後，左右不知何時冒出七八個黑衣人，似鬼似妖。

小張哥握緊她的手，出了巷子，迎頭便沖進鎮外無邊的深山老林裡，驚起一樹烏鴉。

“走。”

一頭紮進林子，黑得五指都不見。

頭頂的烏鴉哇哇哇追着叫，活像催命，更添幾分緊張和惶急。

江伊起先還能辨别方向，是在一路上山。

而小張哥七拐八繞，刻意甩尾巴後，烏鴉聲都沒了，深林一片寂靜。她辨不清東西南北，隻曉得被拉着一直往前跑，樹的影子往後落得飛快。

她大概猜想得到，後面那些就是小張哥他們這些天刻意避着的人。數量多，而且身手個個不弱，出手狠，且難纏。

難怪小張哥他們不想對上。

她剛才沒出手是對的，要是小張哥傷了，那些人沖上來，自己估計也得死。

這麼一想，她才有幾分被追殺的慌張，跟着小張哥飛快逃命。

慘白的月光落進林子，照不清腳下的路。耳旁隻剩下一陣悉索地穿林打葉聲，簌簌震顫。

身後的人被甩掉又追上，數量反而更多。

人數增加，說明先前被張千軍牽制的那些人脫身，那張千軍估計兇多吉少了。

握緊自己的那隻手涼得很，像泡過冷水。

江伊猜想小張哥也意識到了這點。

借着那點寡淡的月光，她看見他皺緊了眉，臉上的狠厲更甚，邪氣沖天，如林中陰鬼。

待将背後的人再次甩出一段距離後，小張哥将在旅館收拾好的包塞給她，飛快叮囑道。

“小二，往南走，别回頭。”

說罷，将她藏到一棵樹後，按下她的腦袋。

見她蹲好，小張哥轉身繼續往山上跑，身影很快消失在林中。

“小.....”

江伊想喊他，但緊接着背後就追上數十道腳步聲。

她不敢妄動，屏“氣”斂息，藏于樹後，眼看着二十多号人追着小張哥的腳步往林深處去了。

很快，原地隻剩下她一個人，連月光都沒了。

江伊突然懵了。

這一夜的驚險逃竄，乍然抽身而去，她不覺得輕松，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抓她困住她近一個月的兩人，今夜，一個多半遇害，一個逃往深山。

她，自由了？

江伊後知後覺，從藏身的樹後出來，下意識就往山下走。如今那些人都追着小張哥去了，她此刻下山無疑是最安全的。

她将包甩到身後，喜洋洋地下山。

管你什麼小張哥張千軍，小叔小舅的，既然是你們張家的敵人你們就自己解決吧，我要去找吳邪報仇了。

走着走着，高興不起來就算了，反而越走越郁悶。

手中小張哥留下的包掉了，裡面掉出她這段時間用的弓箭，符紙，金針，還有一枚小小青銅鈴铛耳環，她見小張哥戴過。

不會把遺物全留給自己了吧？

江伊一屁股坐在地上，皺眉愁如林黛玉，回過頭，看着那些人追去的方向。

在小張哥将她藏起來的那一刻，那個問題的答案似乎變得清晰了。

哥哥說，“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你們這樣暴露自身去保護。”

可是，她現在好像成了小張哥和張千軍甯願暴露自身也要保護的人。

意識到一點，她好像得了個燙手山芋，還是扔不掉那種。

要是之前，他們遇到危險，她肯定早就一走了之最是痛快。還回頭呢，她不回頭補幾刀就不錯了。

可是現在，江伊煩躁地抓着自己的頭發，煩死了煩死了。

惡女會救人嗎？

哥哥從來不教她救人，隻告訴她怎麼殺人更快，更狠。

“哥哥，我該去幫忙嗎？”

哥哥沒回，應該是默認吧。

...........

二十分鐘後，山中大湖。

江伊鬼鬼祟祟地躲在山坡的一棵歪脖子大樹後，悄咪咪露出一雙眼睛，往下方的湖邊看。

是的，她迷路了，找不到下山的南方在哪邊。

她不小心走到湖邊，撞到小舅被追殺，所以想等他死了好下去舔包撿裝備，沒錯。

嗯，哥哥醒了自己就這麼說。

雖然舔包聽上去很猥瑣，并且小張哥和張千軍的“包”早就主動給她了。但是惡女嘛，不拘小節。

大不了小張哥一會兒死了，她裝樣子補個幾十刀，哥哥應該就不會說什麼了。

慘淡的月又悄悄從烏雲中探出頭，搖晃晃落下一片銀花花的光，浮在大湖水面，恰似一面巨大的銀鏡，靜谧又美麗。

湖邊，小張哥正被十多号黑衣人圍攻，身影紛飛，戰況激烈。地上早已躺倒一片，看樣子是被他的刀片傷的。

江伊數了數，十六個人。

小舅嘴巴挺大呀，能藏十六塊刀片在嘴裡。她才隻能藏三片，還時時擔心自己嘴巴被劃破。

不，應該不止，小舅說過他嘴裡有幾十塊刀片呢。現在吐了十六片，殺了十六個人，該隻是累了。

畢竟一口氣吐十六次口水，還是挺累的。

小舅肺活量不錯，難怪從前在南洋當水鬼。

不過，他一氣吐了十六次刀片，加上被遠超自身數倍的人圍攻，現下看着雖然是遊刃有餘，還能周旋。

但再這樣被耗下去，就該出現敗勢了。

他現在就像一顆陀螺，看着仍在高速旋轉，不停兇猛地撞擊圍殺的十幾個黑衣人，邊緣鋒利的齒刃殺出無數傷害，但也接受了不少阻力，速度在慢慢減緩。

那些黑衣人也是很無恥的打法，時遠時近，時輕時重，人海戰術，人多就是耗。

等到小張哥速度一慢，他們就會立馬一擁而上，殘忍絞殺。

“太無恥了。”

江伊一邊鄙視，一邊心想自己以後也可以收點小弟，人多氣勢就是厲害。數量多起來，直接能把人耗死。

眼見小張哥情況不算好，江伊掏出他留下的那個包，掏啊掏，翻出一沓符紙，還有弓箭。

唇角彎彎，露出一抹壞笑。

........

“轟——”

“轟轟轟——”

大地突然顫動起來，恰似地龍翻身。林中的樹木齊齊瑟瑟發抖，湖面的銀光來回晃動，像駝在自行車車籃裡的水壺，碾上石子路，來回晃蕩。

湖邊打鬥的十幾個黑衣人腳下趔趄，差點沒站穩。

小張哥也晃了下神。

忽地，自右側山坡落下無數的箭雨，根根淩厲，直沖他們而來。

“咻——咻咻咻——”

小張哥忙翻身躲過，軍兒死了這麼快就顯靈啦？箭神駕到？

十多個黑衣人也趕快躲避，幾個反應慢的紮紮實實中了箭，有個霎時成了刺猬。

還不待探是何人射箭，就見山坡上揚起一陣老大的灰塵，轟轟烈烈地往湖邊飄來了，濃得像一場妖霧。

緊跟着的，還有一道極其渾厚粗壯的聲音。

“吾乃長白山山神，爾等在此撒野，不想活了！”

“還不速速退去，嚯哈哈哈哈——”

這場上都是長期和地下各種怪物打交道的，要說有粽子他們信，山神？搞笑吧。

不過一時都沒再動手就是了，全盯着那道快速飄來的妖霧看。

山神又發話了。

“爾等還不散去，是想見識我山中精靈的厲害？!”

那道妖霧莽莽撞撞從山坡沖下來，跑得更快了。

仔細一看，霧裡足有幾十個小山高的壯漢，氣勢洶洶，腿腳粗壯，腦袋碩大。個個手持兇器，兇神惡煞。

山神是沒看到，精靈也沒有，但是幾十個小山高的壯漢是有的呀！

十幾個黑衣人明顯慌了，這荒郊野嶺哪冒出來的一堆人啊？

小張哥眼睛都瞪圓了。（⊙△⊙？）

眼看着，幾十個壯漢威武雄壯地往這邊跑，聲勢浩大，還聽到壯漢堆中有人在喊。

“我是光頭強，我不同意你們在山神地盤撒野！”

“我是熊大，我不同意你們在山神地盤撒野！”

“我是熊二，我不同意你們在山神地盤撒野！”

“我是翠花，我不同意你們在山神地盤撒野！”

“我是毛毛，我不同意你們在山神地盤撒野！”

“我是吉吉國王，你們給我滾出去！”

“........”

說實話，小張哥傻眼了。

他也不是什麼老古董，好歹留過洋呢。

但此時此刻，他真地很想像那些張家老古闆一樣，一拍桌子，大吼一聲，這是什麼章程啊！

他眼睜睜看着幾十個壯漢沖過來，沖散了十幾個黑衣人，場上一片混亂。

緊接着，一個金剛芭比樣兒的漢子，粗眉，臘腸嘴，費勁擠到他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手心熱得像小太陽似的，燙得灼人。

一開口，一股大碴子味兒。

“艾瑪老舅你杵着幹啥呢，還不快跑！”

小張哥立馬回神，這語氣，除了他的倒黴外甥女還能有誰？

不對，這麼多人，都是障眼法的符紙變得，馬上會被看穿。

人群混亂時，小張哥一把反握住金剛芭比小外甥女的手，側身踢開撞過來的黑衣人。唇間吐出一片片銀花花的刀片，猶如天女散花般落入人群之中。

“唰——唰唰唰——”

江伊正在看那個被踢開的黑衣人，怎麼，有點奇怪？

下一秒，她的好舅舅就拖着她“咚咚咚”地往湖邊跑。

“咚咚咚咚——”

“噗通！”

他居然拉着她跳湖！

小舅，你是水鬼，我不是啊！

落水後，瞬間，一道如附骨之疽的恐懼迅速包裹她全身，江伊慌得手腳胡亂撲騰，拼命想往湖面遊。

小張哥真就跟個水鬼樣，抓住她的腳，一次次把她往水下拖。

江伊昏過去前都還在想。

便宜小舅，拖我當替死水鬼！

早知道讓你死了算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