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夏至剛過,濃郁悶燥的熱早已席卷整個杭州。
受台風天氣影響,陰雲密布,強降雨還未出現,已有颠覆天地之勢。
空氣變得黏稠,濕潤,依舊悶熱難擋。路邊的行道樹本還蔫蔫的,忽被一陣大風卷起,在空中狂舞,樹葉紛飛。
“老闆,有點堵,不過這天氣看起來,航班可能要延誤了。”
王盟坐在副駕,看着窗外陰沉沉的天。慶幸昨晚洗得衣服聰明地用了烘幹,眼下都幹幹爽爽地躺在行李箱裡,不會有奇怪的味道。
像印證他的話一般,手機很快收到航班延誤通知。
就着變亮的手機屏幕,吳邪沒點開那條延誤信息,反而打開了相冊,綠夾粉的漂亮顔色霎時跳出,占據整個屏幕。
又是一個夏天了。
今早從吳山居坐車離開時,看見西湖的粉嫩菡萏正葳蕤,隐在綠葉間,嬌羞明麗。
這一場台風,不知會傷損多少。
“那個小子情況怎麼樣?”
屏幕熄滅,吳邪問出這句話,聲音聽不出情緒。
王盟側身回來,看向後座的自家老闆。
他穿着棕色襯衫,左腿搭在右膝上,看着窗外,側臉被陰郁的天色籠罩變得晦暗,氣質比前些年看起來沉穩很多,也增添了幾分滄桑。
感覺,讓人看不透,也看不清。
“坎肩盯着呢,還在醫院,縫了剛醒,情緒還在崩潰中。”
“落地後,想辦法把他帶過來,今晚我要見到他。”
“好。”
王盟開始和北京正在盯梢的坎肩聯系。
“啪哒哒哒哒哒——”
雨下起來了,密匝匝的大顆雨花砸在車窗上,像敲鼓,天地很快變得模糊。
吳邪看了會兒,收回目光,輕靠頭枕,合上眼,指尖不自覺地在膝上敲了敲,如鐘表的秒針跳動,默默推動着時間前行。
腕上的荷花手鍊,随着他的動作,小小的綠蓮蓬墜子跟着晃動。
第八年了,她走後,似乎帶走所有的明媚和陽光,杭州總沒個好天氣。
快了,快了。
.........
火車行駛在江蘇省的邊界,一小時後将進入浙江。
窗外陰雲密布,天光黯淡,隻看得一片朦胧的草色。
四仁雙手抱懷,靠着座,呼呼大睡。
蠻三正在教江伊如何操作“小癫才”電話手表,兩個人對着一塊正方形的屏幕戳戳點點,好一陣忙活。
電話手表是小張哥他們離開前給買的,為得就是能方便聯系。
小張哥:新時代,我們也得跟上科技進步的腳步,抛棄一些老傳統,積極擁抱新技術。
有電話就能随時知道孩子在哪兒,丢不了。實在是以前跟丢族長,讓他有了心理陰影。
這次,族長的孩子絕對不能再搞掉。
張千軍: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
“這個,你點這裡就能給他們發送信息,這個符号是打電話的意思。”
蠻三給江伊講解清楚每一個按鍵符号的意思和功能,以及如何使用九鍵輸入法打字,發信息。
邊講也邊覺得奇怪,怎麼這個年頭還有人不會用電子産品?
江伊學得很快,沒一會兒就自己拿着電話手表研究
她知道小張哥送這個手表給她,是想監視她的意思。
蠻三剛和她說了,手表有綁定的定位,且非常精确。
不過,她還是挺高興的。因為這個手表很有意思,小小一塊,能拍照,聽歌,玩遊戲,還能和千裡之外的人發消息,對話。
人類果然很聰明。
玩了一會兒小遊戲,她點開通訊錄,開始琢磨裡面的幾個聯系人。
看得出聯系人的編輯非常具有主觀意味,都是小張哥一個人的傑作。
——A--親親??小舅
頭像是他的自拍,戴眼鏡,白襯衫,看着斯文氣多了。一個俯拍的死亡角度,如果不是本身五官優越,很難不醜出天際。
點開詳情頁,還有一句話。
“以後的路,小舅會為你保駕護航。”
呵呵,江伊心想,你就是我路上最大的暴風雨。
——小小叔(臭道士)
張千軍的頭像絕對是被偷拍的,五指張開,隻從指縫裡露出小半張臉,角度刁鑽,嘴巴扭曲。
點開詳情頁,也有一句話。
“以後的路,小小叔會為你保駕護航,還會是你最堅強的後盾。”
江伊微閉了閉眼,她就說這兩人中二病不輕吧。
點擊屏幕,她默默把兩人改成了“高德舅”,“百度叔。”
這麼愛保駕護航,當導航去吧。
往下翻,第三位聯系人,是個陌生的名字。
——張海客(你應該叫大伯。)
沒有頭像。
點開詳情頁,也有備注,字數突然變多。
“比格型人格,城府深,小賤賤,陰暗批。”
(此形容,作者無貶義,小張哥純惡意。)
這一串的tag,江伊看得瞠目結舌,小舅沖浪速度可以啊,全是熱詞新詞。
我的天,擁有這些标簽的人,還是個“人”嗎?
而第二行字,語氣就平緩多了。
“正經可靠,值得信任,非必要情況不建議聯系。”
這兩句話有些矛盾了,
正經,人很可靠又值得信任,但不建議聯系,說明這個人有危險性。“城..府..深?”說明掌握的信息多,心思多,也很難攻克。
江伊默默修改備注。
——(蜂窩煤)張海客(大伯)
再看第四位,也是最後一位聯系人。
——張小蛇(也可以叫叔。)
一看到這個“蛇”字,江伊就有點起雞皮疙瘩了。
詳情頁介紹,“傻養蛇的,文化不高,好騙,想克服對蛇的恐懼,可找他入蛇窟。”
不可能,這輩子不可能去!
江伊甚至想把這個人删掉。
她記得小張哥說過,他身上的綠蛇是别人送來護身的,想必就是這個人。
養蛇,蛇窟,她腦子浮現出一個人躺在密密麻麻的蛇群中的畫面,身體不由一抖。
想删除這個聯系人,轉念還是隻修改了備注。
——張小蛇(叔)(我和蛇不共戴天!)
她不會聯系這個人的,絕對不會!她怕蛇順着過來咬她。
“老大,要給你弄個毯子嗎?”
蠻三看她突然瑟縮發抖,很是貼心地詢問。
“不用。”
江伊繼續研究通訊錄裡的四個張家人。
值得信任的人就這四個嗎?
那看來張家的處境現在非常不好啊,被人離間瓦解,分崩離析,偌大的家族隻剩下這幾個人在奔走,領頭。
難怪小張哥他們對什麼計劃那麼看重。
她有心想得到更多的信息,小張哥和張千軍暫時是不會松口了。那麼剩下的兩個......
張小蛇,不不不不不不。
還是試試這個張海客吧,雖然危險指數高,但掌握的信息應該也很多。
想了想,她編輯出一條信息。
“大伯,我是江伊,小舅給我的聯系方式裡面沒有您的照片。我很好奇,大伯能給我看看您長什麼樣子嗎??(????????)??。”
發送。
對于這種心思深的人,真誠和愚蠢,是打開的第一把鑰匙。
“哥哥,我運用地不錯吧?”
“影”懶洋洋地。
(嗯,就是語氣怪惡心的。)
江伊:“這個??(????????)??不可愛嗎?”
“影”:(惡心,不準做這個表情。)
江伊:“略??(????????)??。”
“影”:(再裝老子打死你。)
“嘀嘀。”
電話手表收到信息,張海客秒回。
江伊感歎果然裝可愛的傻子很有效。
張海客發來一張照片,隻有黑白兩色,年代久遠,相紙泛黃。
背景應該是上個世紀的某國外港口,一艘巨大的遠洋郵輪占據相紙的百分之八十。
夕陽挂山,天有海鷗,郵船正在下客,熙來攘往,很是熱鬧。
一個穿長款風衣的男人看着鏡頭,單手插着褲兜,露出裁剪整齊得體的西裝,系領帶,白襯衫,活脫脫出國留學的潮流知識分子。
五官優越,眉眼深邃,眼角有一顆淚痣。風吹起他的額發,他微笑着。矜貴優雅,也帶着傲氣,自信,意氣風發。
哇,這個大伯還挺好看。
“老大,這你太爺爺啊,還挺帥。”
四仁不知何時醒了,一抹口水,看到江伊手裡明顯上世紀的照片,張口就來。
江伊默默看了他一眼。
“嗯,我太叔伯,你還是接着睡吧。”
四仁睡眼惺忪,打了個呵欠。
“好的老大。”
話音剛落,手表很快“嘀嘀”一聲,又一條信息。
[隻有這張,照得不好。]
很簡短,但是為什麼有種淡淡的炫耀感?
不過,為什麼發以前的老照片,而不是最近的?
估計現在長得不太好看,江伊瞬間清醒。
想想,他都發照片了,我要不也發一張,有來有往?
電話手表自拍操作起來有點不方便,她就讓對面的蠻三幫忙拍了一張。呲出一口白牙,笑得燦爛極了,臉白生生的,看起來傻乎乎的沒心機。
發送。
張海客回複得依舊很快。
[很像你娘,也很像族長。]
開頭居然不是很像族長,而是很像她娘?
[大伯,你見過我娘嗎?她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子啊?]
又是秒回。
[她是個很聰明的人,你和她長得很像,笑起來一樣。]
刻意忽略名字這個問題,有鬼。
江伊正琢磨該怎麼套話,對面很快又發來消息。
[我這裡有點事,晚點說。]
江伊本來想乖巧懂事地回一句“好的”,但發送前改成了“大伯,你在幹嘛呀?”
人忙事時,說話容易漏風,所以她大膽地追了這麼一句沒分寸感的。
可消息發出,卻久久沒了回應。
這些人,嘴也太嚴了,不願意說就閉嘴。
“各位旅客,本次列車即将抵達終點站,杭州站...........”
擡起頭,暴雨停歇,金光破烏雲,杭州到了。
“女士們,先生們,請注意。您乘坐的3*******次由杭州前往北京的航班已經開始登機.........”
“老闆,開始檢票了。”
王盟将随身小包甩到身後,喊了聲站在玻璃幕牆前的人。
籠罩在機場上空的陰雲突然散去,暴風雨驟停,金光穿透厚厚的雲層,灑下七彩顔色,遠處挂上一條漂亮的彩虹。
吳邪覺得有些奇怪,這次的台風走得很快,快得反常。
“老闆........”
王盟跑過來幫他拎東西,吳邪最後看了眼遠處天際的彩虹,那是西湖的方向。
轉身,檢票,登機。
.......
火車站出來就是西湖大道,車來人往。遠遠地,一片碧綠的湖水在路的盡頭若隐若現。
“老大,咱們現在去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