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大手抓住了她細細的手腕,稍一用力,骨與肉生疼。
淩遙咬牙不喊,被他帶着穿過人群,走向操場邊的那條馬路上,最後停在一輛小車前。
大手松開,淩遙皓白的手腕上已經泛出淺紅指印。
沈青黎趁着幽暗的光看她,心底沉出氣息:“疼嗎?”
淩遙搖頭。
“上車吧。”
“去哪兒?”淩遙聲音發虛。
“去吃點兒東西,你不餓?”他忽然發笑,“聽你唱到最後都沒力氣了。”
淩遙:“……”
車窗打開一條縫隙,有涼爽的秋風吹進來,吹得淩遙思緒迷茫。
*
算一算,她跟開車的這個男人,今年四月才相識。
彼時她正沖刺高考,平時住校,假期周末才回外婆家。
那天夜裡的一場清雨,将淩家别墅開滿花架和院牆的薔薇花瓣打落不少,粉白、嫣紅飄零一地。
午後出了太陽,淩遙的外婆坐在院中大理石桌前,穿着旗袍,披着羊絨披肩,點了芽莊的沉香,戴上棉布手套,開始盤小葉紫檀手串。
淩遙在樓上卧室寫數學試卷,從窗戶看見外婆的裝扮,不大明白外婆今天怎麼突然穿這麼正式,像要見什麼貴客,但她忽然記起去年夏天媽媽寄了一條裙子給她……淩遙仿佛坐不住,放下筆,開始翻箱倒櫃。
秀姨拿着幹淨的衣物進來,皺眉道:“阿遙你在找什麼?”
淩遙頭也不擡:“一條裙子,去年媽媽寄給我的,我沒拆包裝。”
秀姨信步走來,從衣櫃下方拉開某個抽屜,取出一個袋子:“是不是這個?”
擡眼瞧,淩遙欣喜接過它:“是的是的。”
秀姨無奈:“去年你十七歲生日寄來的,當時你在生媽媽的氣,都沒看一眼,現在才想起來?”
淩遙拆開包裝,裡面是一個紙盒子。
“我沒生她氣,她抛母棄女這麼多年,我早就不生氣了。”她揭開盒子。
一條高檔杏白色吊帶仙女裙映入眼簾,還有一件駝色的短款長袖針織衫搭配。
秀姨隻是看一眼,便笃定說阿遙穿上一定靓到爆。
淩遙生得四肢勻停,膚色白淨,臉容身段都遺傳自粵劇旦角出身的母親,唯有眼睛不像,她長了雙漂亮的狐狸眼。
可惜小姑娘很小父母就離婚了,她随了母姓,養在外公外婆膝下,和父母的感情幾乎為零。父親在隔壁深市經營一家小公司,再婚後育有一兒,即便相隔不遠也很少來看望她。至于母親淩女士,再婚對象是港城上流圈的富貴人士,她搖身一變成為港圈闊太太,各種社交場上十分活躍。
淩搖換上裙子,走出來讓秀姨瞧,秀姨說:“果然仙氣飄飄。”
她趿着一雙黑色平底人字拖,來到院中,抵達外婆面前,捏着裙邊轉圈兒,得意道:“這條裙子好看嗎?”
将滿十八歲的姑娘,小腿纖細白皙,腳掌邊泛着健康的紅潤色,就連腳趾頭都像是精心打磨過,跟玉做似的……
兩鬓已染白霜的老人放下手中的串兒,先是滿意點頭,再用粵語不客氣地回了一句:“上面蒸松糕,下面賣涼粉。”
這句粵語俗語正是形容淩遙這樣的裝扮,上面暖和,下面涼快,也意指年輕人要風度不要溫度。
淩遙笑着刻意用裙邊扇了扇風:“是挺涼快。”
秀姨走過來,說道:“這是她媽媽去年寄回來的生日禮物,一直沒有穿,一轉眼,阿遙也長成了大姑娘。”
老人繼續盤串兒,搖頭說:“隻看見長個子,不看見長心智。”
“我哪有不長心智。”淩遙不服,“我都要高考了。”
老人含着笑意仔細端詳外孫女,相較去年,确實有了些變化,許是讀書用功,臉瘦了一些,顯得五官越發精緻。
沈青黎便是在這時,抵達淩家院門外,休閑襯衫配西裝,身姿筆挺地看着院中溫情畫面。
淩遙不知他是誰,隻跟着秀姨,也稱呼他:“沈先生。”
他卻眉眼溫柔地看着她笑:“小阿遙,你可以叫我沈叔叔。”
80年代,淩遙外公的單位接待過幾個京城外派過來的工作人員,其中有個年輕人因為生病,住了一段時間醫院,在中學教書的外婆每天煲湯給他補身體。後來他隻要來了廣市,都會過來拜訪外公外婆。就算外公去世了,他們家的人也會來探望外婆。那人就是沈青黎的父親。
那日沈青黎在她家小坐片刻,後來開車送她返校。
淩遙坐在車裡偷偷看他,這個男人長得極好看,臉型流暢,鼻高唇薄,一雙丹鳳眼閃爍睿智的光芒,但他周身散發的清貴氣質,是她從未所見,這遠遠勝過他的皮囊。
就像是早春花瓣上一層薄薄的雪。
白淨,冰冷,卻令人心生暖意。
初見時,她青春少艾,未滿十八。
而他是端方君子,杳藹流玉。
是她不知天高地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