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弗格斯會比他更早意識到這一點呢？

卡勒姆的目光落在弗格斯身上，那堅實的背影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明暗交錯卻不讓人感覺陰詭，反而在那些明暗之間能輕易的讓人察覺到即将破土而出的能量。

他的目光越過弗格斯越過火焰，拂過歡快的衆人，拂過田野，拂過連片的屋舍，錯綜複雜的阡陌小道，然後他看到了曾被自己忽視的一切。

月光之下，火光之上明晰屈腿半躺在谷倉的屋頂上，她左手勾着一隻銅制酒壺，右手握着一隻油膩的雞腿，在喧嚣之上背陰之處她就那麼一口酒一口肉悠閑的度過了半日。

現在的烏爾利克莊園比幾個月前熱鬧了不少，男男女女來來往往的喧嚣裡讓她沉靜了三百年的時光漸漸逝去，偶爾也會讓她回想起在另一個世界那些漫步于車水馬龍或燈紅酒綠的時光。太過久遠的記憶雖模糊卻真實，仿佛此處才是夢境一場讓她有種颠倒了虛實的錯覺。

明晰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沒想到三百多年過去了她竟然對這個世界依然沒有絕對的融入感，這該怪自己太過敏感，還是太過遲鈍了？

她搖了搖頭，不，這都應該怪阿伊斯那個混蛋太自以為是。

他以為他是誰？

有什麼資格強行把一個鮮活的生命從另一個世界裡脅迫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呢？

說什麼為了人類的王國能夠永久伫立，為了魔法的光輝能夠普照人間，這麼爛的借口他也說得出口。

明晰抿着唇冷笑，以為自己披着神聖的外衣，喊着響亮的口号就能掩蓋其自私的本性？自以為是！

要是讓自己再次見到他，她一定扒光那人虛假的外衣，封上他的口舌，遏制他的頭顱，讓他的目光落在正确的方向上，讓他好好的看看這個世界究竟是怎樣的。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壺，壺中卻沒有傳來任何聲音，反而是腳下的瓦片發出了輕微的異響，她側眸看去就看見一顆圓圓的小腦袋，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金發慢悠悠的從屋頂下冒出來，兩隻手扒拉着瓦片，一雙小短腿踩着長梯的最頂端搖搖晃晃的往上爬，絲毫沒有注意到明晰清冷的目光。

當他終于爬上谷倉的屋頂能夠沐浴到明亮的月光時，他擡頭就看到了端坐在上方的明晰，四目相對，一時呆愣，然後他開始悄無聲息的原路退回，下一秒就被明晰揪住了衣領。

“做什麼？”

面對這一質問，小團子吞了口口水後指了指頭上高懸的明月，糯糯的說道：“有月亮，出來曬月亮。”

對于這種半夜爬出來吸收日月精華的奇怪行為明晰不想做任何評論，畢竟她雖然養過很多動物，卻沒有養過狼，對這種生物的生存習慣實在談不上了解。

她把小團子安置在身邊，從油紙包裡掏出一個雞腿塞給他後繼續躺在谷倉屋頂上發呆。小團子則雙手捧着雞腿，小口小口的撕咬着，吃相竟意外的斯文又乖巧。

他一邊吃一邊打量虛掩在自己身側的手臂，和記憶中一樣修長、白皙又充滿力量，手指也是骨節分明，指尖溫潤瑩白，落入掌中時有如玉般溫暖的觸感，可這時候那指尖正無意識的敲着屋頂的瓦片，而自己被她虛掩着，圈在一個安全的範圍裡，莫名的有了一種被她保護着的感覺。

他舔了一下唇角，悄悄的擡頭看向明晰，她雙眼緊閉、神情舒展，因為喝了酒的緣故雙唇殷紅，微微張着，淺淺的酒漬在月光之下泛着淡淡的光暈。

還是記憶中那張年輕的臉龐，而他的目光滑過美麗的容顔最後落到她那如火焰般炫爛耀眼的紅色長發上，被幸福包裹的靈魂就陡然被刺了一刀，所有的幸福都變成了塗抹傷口的蜂蜜，甜膩又刺痛，層層疊疊的，讓那些張口永遠無法愈合。

他的指尖滑過那長發，如星火的發絲便粘上，就像是宿命的紅線，散亂的糾結的，甫一動作便糾纏上來，以為一生在握，至死如此卻又轉眼便天隔一方。

“紅色的……”

被驚動了的明晰睜開眼看向他然後就變了臉色，因為小團子正用油膩的雙手抓着她散亂的發絲，而白皙的小臉上卻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試圖平息自己心底暴起的怒火，最終還是咬牙切齒的警告道：“你再不放開我的頭發……”

話未說完小團子的眼淚奪眶而出，隻一滴落下便讓她所有的警告啞然而止。

“紅色的。”

小團子哽咽的說道。

明晰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團子會對她的頭發意見這麼大，但是本着不想在晚上哄孩子的心願她還是耐心又忍命的點了點頭。

“對，是紅色的。和你的眼睛一個顔色。”

小團子愣了一下，淚水清洗過的眼眸更明豔如紅玉，熠熠生輝。此刻他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仿佛是遮天蔽日的羅網，試圖網羅她的所有。

“和我一樣？”

明晰點了點頭。

“紅色的頭發和紅色的眼睛在這個世界都不多見，很罕見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