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在那個時候他他們那些皇親國戚很少有參加科舉的,大多是承襲父輩的官職,可偏偏史書上輕描淡寫提了一句臨親王曾參加永平一年的那場科考。
“先皇駕崩前曾褫奪了我們一族的爵位,裁撤封地,收回玺绶,貶了庶人。”祁憫的語氣平淡到不像是在說自家的事,“不過新帝繼位後不久便收回了先帝成命,一切照舊。”
這一段史書中更是提都沒提,好像完全不存在一樣。
“為什麼?”
“許是先帝憂心我們這一脈勢力過大,想着臨終前為自己親子做最後一件事。又或者,連新帝為我們平反這件事都是先帝算計好的,為的是讓我們時刻念着新帝的恩德。”
“多此一舉。”季識青說出口的正是祁憫的未盡之言。
史書上把這段過往模糊帶過的原因大抵上也是為了給他們那個年輕的時候明智,老年時期昏聩的先帝留一些臉面,但又不肯徹底彎折作為記史的脊梁,寫下了臨親王曾參加科舉的這條“線索”留給後人遐想評說。
“不過我那一年是狀元。”祁憫有些掩蓋不住的得意,眉眼彎彎,像是豎着耳朵貼着人腿蹭來蹭去,暗戳戳炫耀并且求誇獎的貓兒。
季識青對祁憫能獲狀元的這回事絲毫不意外,作為原住民,在少年時期便因才學和穿越者并稱為“雍周二子”的人,要是落榜了才該天怒人怨。
“韓師兄是二甲第三名,以此入了翰林,樂增未曾參加考試,左肅……”祁憫想到這家夥笑了出來。
“左肅經常因此事被調侃,他的才學不必多說,隻不過運氣差了許多。”
“這怎麼說?”
“他本應該比我還要早三年參加科舉,但那年他父親臨危受命任了主考官一職,為了避嫌他便放棄了。第二次便是與我及韓師兄同期參加的那一次,這次雖然無需避父親的嫌,但那時我家爵位被褫奪,左氏與我們一脈關系密切,本就因着這場風波地位有了許些震顫,加之他的長姐曾甚得先帝寵愛,妃位達貴妃,再先帝駕崩後順理成了太妃,在殿試前,這位太妃娘娘被人陷害在宮中行巫蠱之術,新帝震怒,下令徹查,因此左肅又被奪了殿試資格。”
這段曆史在現如今的史料中也是空白一片,“然後發生了什麼?”季識青問。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更何況新帝性本……暴戾。我那時還是庶民身份,隻能盡力與朝中舊時搭上線,不求即刻平反昭雪,隻求他們一族能免滅門之禍,是左肅,因為拿着先帝的丹書鐵券,沒有像族人一樣被羁押,四處奔波走動,雖然借了幾位朋友的力,但大體上還是由他自己還了一族清白。”
“憫憫,你瞧,我做到了。”平反後,左肅癱在草地上,沒有暢快地笑容,沒有如釋重負的輕松,他隻盯着天上南飛雁翅膀掠過的軌迹,良久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這不是祁憫認識的故友,在那之前,祁憫印象中的左肅該是最滿京城最自在快活的“纨绔”,如今他的恣意卻好像隻是一層棱角朝着面孔的面具,被強制扣在臉上,沒法輕易移開,若是撕開隻會是鮮血淋漓。
所以祁憫隻說,“待我說服陛下推行新法,以此為端,再也不會有如此荒唐事。”
這是祁憫那時能給出的唯一承諾,隻不過就連這一承諾也無法兌現。
想到這些舊時,祁憫有些出神,季識青并沒有出聲打擾他,車窗外琳琅滿目的招牌呼嘯而過,風裡雜糅着太多的氣味。
小吃街飄來的炸物煙火氣。
樹蔭下拂過的草木清香味。
空曠處透來的溫和的陽光味道。
還有一絲格外明顯的香子蘭混着橙花的柑橘味——這是季識青的車載香薰。
種種味道沖散了些那時祁憫坐在左肅旁邊的草地上,嗅到的濕潤草木和泥土味。
到了要去的商圈附近,有些塞車,季識青找個位置把車停了,帶着祁憫慢悠悠地朝前走。
空氣沒有剛剛那樣急促,四周也沒了東西阻擋,各種氣味更濃郁了些。
街頭少年少女嬉笑着相攜同行,手中拎着的敞開蓋子的食盒漫出來的濃郁香氣;三三兩兩的小販守着紅薯攤子吆喝,醇香味引來幾個牽着大人手的小童;路過一處店面,又有幾縷嗆人的奇怪花香鑽出來,雖然有些許刺鼻,但并談不上難聞,反倒是一種新奇的感覺。
祁憫最喜歡季識青身上的味道。
季識青像是一隻繡娘一不留神裁多了布料縫出來的漂亮透香囊,本身并無什麼旁的氣味,因這些天被宅子裡的熏香浸了才整個人帶着一股隐約的浸了薔薇水的沉檀香氣,隻離進了才能嗅到些,祁憫沒多想,亦步亦趨地跟着季識青。
季識青以為小木頭是冷不防見到如此多的人而有些害怕,也很配合地稍微放慢了些腳步,輕聲同祁憫說起關于這裡的事情。
“畢竟是工作日,又不是人多的時候,本以為沒有多少人,誰成想,剛才問過别人才知道,今天這裡有一個滑闆比賽。”
“滑闆比賽是何物?”
“瞧那邊,那個戴帽子的人,他應該是選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