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六娘激動得直跺腳,差點把窗台上的花盆碰倒。江心月走出考場時,她一把抓住江心月的袖子:“三娘!你什麼時候把《茶經》背得這麼熟了?”
江心月笑而不答,從袖子裡掏出個小布包:“給,剛發的考牌。明兒個還有實操呢。”
兩人走到巷口,正遇上趙啟和他那幫跟班。趙啟陰陽怪氣地說:“喲,背書背得好有什麼用?明天實操見真章!”
呆六娘氣得要上前理論,江心月拉住她:“走吧,我請你吃桂花糕。”
走遠了,呆六娘還氣鼓鼓的:“三娘,你就不生氣?”
“生氣有什麼用?”江心月掰開一塊桂花糕,“明天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真功夫。”
第二日清晨,雲來茶館後院擠滿了人。江心月站在考生堆裡,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
趙浩廣慢悠悠地踱到主位,他那雙三角眼在人群裡掃了一圈,最後停在江心月身上。江心月後背一涼,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
“今日考核,”趙浩廣拖着長音,指尖敲着茶案,“就比試‘炙茶’一道。”
江心月心頭一跳。炙茶最考驗火候,茶葉在火上多滾一下就焦,少滾一下又不夠香。
她偷眼瞧了瞧四周,發現其他學徒都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有幾個還互相遞着眼色,顯然早就知道考題。
“完了完了...”呆六娘不知什麼時候擠到她身邊,急得直扯她袖子,“三娘,他們肯定早就知道考題了!”
江心月抿着嘴沒說話。她看見趙啟正沖她得意地笑,手裡還擺弄着個精緻的銅炙籠。
“每人一炷香時間。”趙浩廣示意小厮點香,“開始吧。”
江心月接過龍鳳團茶。這貢茶确實金貴,不僅用金箔包裹,還雕刻着精美的龍鳳紋樣,據說要用特殊炒法才能激發茶香。
她按照《茶經》記載的方法,将茶餅放在竹夾上烘烤,同時把銅壺架在竈台上燒水。整個鶴鳴堂安靜得隻能聽見炭火噼啪聲。
“啪!”
金箔在炭火中突然爆開的脆響驚醒了所有人。
江心月踉跄後退,手中的龍鳳團茶掉落在地,碎成三瓣。騰起的茶塵中,飄散着一股奇特的焦糖香氣。
“江心月!”趙浩廣一把揪住她的發髻,他捏起一撮焦黑的茶末,幾乎戳到她鼻尖:“龍鳳團茶焙出煙熏味,你說該當何罪?”
江心月這才發現,别人用的都是嫩綠的新茶,唯獨她分到的是貢茶。這分明就是一個圈套。
趙啟揚言:“毀壞禦賜之物,按規矩該斷十指謝罪。”
江心月跪在青磚地上,盯着面前摔碎的貢茶。
“趙會長,”她忍不住擡頭,“這茶葉...”
“怎麼?”趙浩廣眯起眼睛。
“真正的龍鳳團茶,金箔不會這樣輕易爆開。”江心月直視着他,“而且這股焦糖香......”
她的話還沒說完,趙浩廣就厲聲打斷:“放肆!你一個燒火丫頭,也敢質疑貢茶?”
江心月感到護衛的手勁又加重了幾分,但她沒有退縮:“若會長不信,可以取些碎茶泡開嘗嘗。真正的龍鳳團茶,泡開後會有蘭花香,而不是這種焦糖味。”
整個鶴鳴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趙浩廣的臉色陰晴不定,不帶一絲感情,“動手。
護衛的刀鞘即将碰到江心月指尖的刹那,她突然瞥見炭盆裡半焦的茶葉,腦海中閃過父親教過她陳茶的炒制方法。
“等等!”江心月猛地掙開鉗制,抓起炭盆将燒紅的炭塊潑向碎茶餅。
最後一縷香灰落下時,江心月捧出茶葉。那些原本發黃的葉片現在泛着深褐色,散發出一股奇特的焦香。
趙浩廣捏起幾片看了看,眉頭越皺越緊。他遲疑地放進嘴裡嚼了嚼,突然瞪大眼睛:“這...”
“會長,是不是烤糊了?”趙啟湊過來問。
趙浩廣沒理他,又抓了一小撮茶葉泡開。茶湯呈現出琥珀色,飄出一股帶着蜜香的獨特氣味。
“你......”趙浩廣盯着江心月,“怎麼想到用文火慢炙的?”
“陳茶水分少,急火容易焦。”江心月喘着氣,“我用炭火的餘溫慢慢烘,反而能把黴味轉化成蜜香。”
學徒們騷動起來,趙啟驚呼,“這分明是《毀茶論》裡禁止的邪術!”
趙浩廣接過茶盞,眉頭緊鎖:“《毀茶論》明文規定,凡改陸羽古法者,其罪當誅。”
斜陽透過雕花窗棂,在江心月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知道,當《毀茶論》被搬出來時,自己已經很難全身而退了。
趙浩廣蘸了點茶湯,在青磚地上寫了個“禁”字。
“拖去夜香院!”趙浩廣聲音冷得像冰,“好好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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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巷子裡,馊水車吱呀作響。
江心月提着泔水桶,小心翼翼地把最後一桶倒進暗渠。
她左右張望了一下,确認沒人後,輕輕摸了摸懷裡用油紙包着的炭焙茶。
這是她冒着風險從茶房順出來的,要是被趙浩廣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這可是改良奶茶的關鍵。”江心月小聲嘀咕着,又把茶包往懷裡塞了塞。
就在這時,牆根傳來“啪嗒”一聲脆響。
“誰在那兒?”江心月心頭一跳,舉起油燈照過去。昏黃的光線下,半塊雕着花紋的琉璃杯靜靜躺在地上。
她剛蹲下身想撿,突然一隻滾燙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别出聲。”沙啞的男聲從馊水桶後傳來,“把燈滅了。”
江心月手一抖,差點把油燈摔了。
借着微弱的燈光,她看見一個穿黑衣服的少年蜷縮在桶後,臉色慘白,右手死死按着腹部。
“你受傷了?”江心月壓低聲音問道。
“不關你的事。”少年咬着牙回答,另一隻手卻警惕地摸向腰間。
遠處傳來巡夜衛兵的腳步聲和火把的光亮。
江心月一咬牙,扯下自己的腰帶就往少年腰間纏去:“别動,我幫你止血。”
“你幹什麼!”少年疼得直抽氣。
江心月從懷裡掏出炭焙茶,抓了一把按在他傷口上:“這是.....這是我家的止血秘方。”
少年還想說什麼,江心月已經麻利地掀開馊水桶上的破布,把兩人蓋住。
酸臭味熏得她直皺眉,少年的呼吸噴在她耳邊,急促而灼熱。
“搜!挨家挨戶查!”衛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江心月感覺後背都濕透了。少年突然動了動,她趕緊按住他的肩膀:“别出聲!”
“你......”少年剛要開口,外頭突然傳來衛兵頭子的喊聲:“這邊沒有,去前面看看!”
等腳步聲遠去,少年一把掀開破布。
晨光裡,江心月這才看清他的模樣。眉眼清秀卻帶着幾分銳氣,雖然虛弱但眼神依然淩厲。
“多謝。”少年扶着牆勉強站起來,踉跄着就要離開。
“等等!”江心月撿起地上的琉璃杯,“你的東西......”
少年回頭看了一眼,嘴角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送你了。”說完就消失在巷子拐角。
江心月愣在原地,手裡還攥着那半塊琉璃杯。
她低頭看見地上有幾顆發了芽的木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趕緊把炭焙茶包好塞回懷裡。
彎腰撿起木薯的瞬間,一股熟悉的焦糖香氣從懷中飄出。這味道,和黑糖珍珠一模一樣。
江心月不由得愣住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她腦海中閃現。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遠處更夫的喊聲将她拉回現實。
她擡頭看了看天色,急忙收拾好泔水桶。再不回去,劉管事又要罵人了。
走在回茶房的路上,江心月的心跳仍未平靜。
炭焙茶和木薯的組合,或許能複刻出她記憶中的黑糖珍珠奶茶。
這個發現讓她既興奮又忐忑。如果成功,或許就能改變現在的處境;但如果失敗,或者被趙浩廣發現......
江心月深吸一口氣,加快了腳步。無論如何,她都要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