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陽秋提着油紙包着的宵夜和桂花糕,遠遠跟在江心月和呆六娘身後。
桂花糕的甜香從紙包裡滲出來,混着剛買的芝麻燒餅的香氣。他正琢磨着待會兒要怎麼突然跳出來吓她們一跳,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浔陽公子,”一個穿灰布短打的年輕人湊近低語,“王爺在君潋台候着呢。”
浔陽秋皺了皺眉,看了眼不遠處江心月的背影,又掂了掂手中的油紙包:“現在?”
“王爺說了,立刻。”年輕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君潋台坐落在城西最繁華的街口,朱漆大門上嵌着鎏金銅釘,在夕陽下泛着暗沉的光。
浔陽秋踏上三級漢白玉台階,早有侍從推開那扇雕着百鳥朝鳳的楠木門。
“王爺在二樓等您。”小厮壓低聲音,眼睛卻盯着浔陽秋手裡的油紙包。
浔陽秋把油紙包往懷裡收了收:“新來的?”
小厮一愣,趕緊低頭退到一邊。
浔陽秋邁進門檻,腳下踩着寸厚的波斯地毯,金線繡成的牡丹在腳下綿延。左側整面牆都是多寶閣,擺着前朝的青瓷、西域的琉璃,最顯眼處供着的那尊羊脂玉觀音的衣褶似乎比上次更潤了些。
浔陽秋沿着螺旋樓梯往上走,扶手是整塊紫檀木雕成的纏枝蓮,摸上去冰涼光滑。
二樓書房門口挂着半截竹簾,浔陽秋剛撩開,鈴铛清脆地響了一聲。
屋裡點着檀香,牆上挂滿字畫。
攝政王謝罕正倚在窗邊的黃花梨躺椅上,手裡把玩着一個青瓷茶杯。見浔陽秋進來,他用腳勾過一張繡墩:“坐。窗邊有風,涼快。”
窗外突然飛過一群歸巢的麻雀,檐角金鈴叮咚作響。
“先皇最愛聽這鈴铛聲。”謝罕忽然開口。
“先皇賜這宅子時說過,”謝罕望着遠處宮牆的輪廓,“檐角的金鈴要永遠留着。”他指了指西邊那扇窗,“從那兒看出去,能望見當年他站過的角樓。”
浔陽秋順着望去,果然看見遠處宮牆一角。暮色中,幾個侍衛的身影如同剪影。
侍從悄無聲息地端上點心,描金漆盤裡的芝麻酥擺成了朵花。
謝罕捏起一塊芝麻酥,碎屑落在織金緞的衣擺上,他随手撣了撣:“聽說你最近跟個賣奶茶的丫頭走得很近?”
樓下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混着街邊小販收攤的吆喝。君潋台裡卻安靜得能聽見銅壺滴漏的水聲,一滴,又一滴。
浔陽秋把油紙包放在一旁的茶幾上:“王爺消息靈通。”
謝罕起身,手指輕輕敲打着桌邊:“一個燒火丫鬟,值得你天天去幫忙?”
“江心月不簡單。”浔陽秋走到窗前,正好能望見遠處江心月居住的小院,“她跟趙浩廣有過節,知道不少事。”
謝罕挑了挑眉:“比如?”
“趙浩廣私販官茶,在城北有個倉庫。“浔陽秋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條,“這是地址。”
謝罕接過紙條,對着光看了看:“字寫得不錯,你的手筆?”
“她口述,我記錄。”浔陽秋端起茶杯,笑了笑,“江心月說,趙浩廣最近賣的奶茶,用的都是發黴的陳茶。”
謝罕終于露出感興趣的表情:“有意思。不過...”他忽然逼近一步,“你該不會真對那丫頭有意思吧?”
浔陽秋面不改色:“王爺說笑了。我隻是覺得,從一個被趙浩廣欺負的小販嘴裡套話,比直接查他容易得多。”
樓下傳來更夫的梆子聲。謝罕走到茶幾前,掀開油紙包看了眼:“桂花糕?你什麼時候愛吃甜食了?”
“給線人買的。”浔陽秋面不改色,“要取得信任,總得下點本錢。”
謝罕晃了晃手中的紙條,“這事要是真的,記你一功。”
“我也送你一張紙條。”謝罕從袖中抽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紙條,輕輕放在黃花梨小幾上。紙條邊角有些卷曲,像是被人反複展開又折起過。
“北境送來的軍馬,”謝罕用指尖點了點紙條,“上月該到三千匹,實際隻到了一千八。”
浔陽秋正要伸手去拿,謝罕突然按住紙條一角:“趙浩廣的小舅子王德海 ,在兵部管着馬政司。”
窗外傳來打更聲,銅鑼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浔陽秋收回手,轉而提起茶壺給謝罕續了杯茶。茶水注入杯中,升起一縷白霧,茉莉花的香氣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
“四百匹說是路上病死的,”謝罕冷笑一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還有八百匹說是水土不服,需要調養。”
浔陽秋吹了吹茶水上浮着的茉莉花:“王爺是讓我去數馬?”
“去查查那八百匹‘水土不服’的馬。”謝罕松開按着紙條的手,“聽說都拉到趙家新置辦的黑水馬場去了。”
浔陽秋展開紙條,上面潦草地寫着“黑水馬場”四個字,旁邊還畫了個簡易的路線圖。
“明天就去?“浔陽秋把紙條折好塞進袖袋。
謝罕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不急。先把你那賣奶茶的丫頭哄好了。”他回頭指了指浔陽秋放在茶幾上的油紙包,“桂花糕都快涼了。”
浔陽秋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謝罕忽然又說:“對了,馬場管事陳三有個嗜好——”他頓了頓,“最愛喝珍珠奶茶。”
浔陽秋腳步一頓,沒有回頭,隻是擺了擺手表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