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江心月有了昨日的經驗,隻在夜市出攤。
暮色漸濃,江心月的奶茶攤前卻比白日更熱鬧。紅燈籠在攤前輕輕搖晃,照得排隊的人臉上都泛着暖光。
“三娘,給我留兩壺!”張屠戶擠在人群最前頭,銅錢拍在案闆上哐當作響,“家裡那口子就認準您這桂花味了!”
江心月麻利地舀着奶茶,額前的碎發黏在鬓角。
突然街尾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王德海騎着匹棗紅馬橫沖直撞,驚得排隊的人群四散躲避。
賣糖人的老孫頭差點摔了擔子,氣得直罵:“要死啊!趕着投胎啊!”
“姐夫!”王德海滾鞍下馬,“昨夜馬場出事了!有人翻牆進去...”
趙浩廣手裡的茶勺“當啷”掉進鍋裡,濺起的熱茶燙紅了手背。他一把拽住王德海的衣襟:“進包廂說!”
雲來茶館二樓最裡的雅間,窗戶縫裡漏進的風吹得油燈直晃。王德海咕咚灌了半壺涼茶,喉結上下滾動:“守夜的二狗子看見有人影在馬廄晃悠......”
“看清臉沒有?”趙浩廣手指敲着桌面,震得茶盞叮當響。
“天黑沒瞧真切。”王德海抹了把嘴角的茶漬,“可那人翻牆的功夫了得,定是練家子...”
趙浩廣突然冷笑一聲,從袖中掏出塊碎銀子往桌上一拍:“慌什麼?那些馬不是都病着麼?”
排隊買奶茶的人群突然騷動起來。
“三娘!三娘!”紮羊角辮的小丫頭踮着腳往攤前擠,手裡捧着的粗瓷碗晃得奶茶直打轉。排隊的大嬸趕緊扶住她:“哎喲我的小祖宗,别灑了!”
江心月忙放下銅勺,蹲下身來平視着小丫頭:“慢些跑,瞧你這滿頭汗。”她從袖中掏出塊素帕子,輕輕按在小丫頭紅撲撲的臉蛋上。
“我爺爺說......”小丫頭喘着氣,眼睛亮得像星星,“說您這奶茶比安神湯還管用!他昨兒喝完一覺睡到大天亮,連起夜都忘了!”
排隊的人群哄笑起來。賣豆腐的王婆子打趣道:“老李頭怕是夢裡都在惦記三娘的奶茶吧?”
江心月接過空碗,指尖在小丫頭鼻尖上輕輕一點:“爺爺的桂花蜜我記着呢,明兒給他多加半勺。”說着從案闆下摸出個油紙包,“這是新做的桂花糕,帶回去給爺爺配茶。”
小丫頭接過糕點,突然湊近江心月耳邊:“爺爺說趙會長家的茶喝了肚子疼......”話沒說完就被王婆子捂住了嘴:“小丫頭片子别亂說話!”
呆六娘正往竈膛裡添柴,聞言擡頭看了眼對面茶館。二樓窗戶“砰”地關上,隐約可見趙浩廣的身影在窗後晃動。
“三娘偏心!”排在後面的張屠戶故意嚷嚷,“我也要加桂花蜜!”
江心月笑着舀起一勺蜜糖:“張大哥昨兒幫忙搬竈台,自然要多加一勺。”金黃的蜜糖緩緩流入茶湯,在燈籠光下像融化的琥珀。
呆六娘突然“咦”了一聲:“三娘您看——”隻見那小丫頭沒急着走,正踮腳把桂花糕掰成兩半,大的那塊小心地用帕子包好塞進懷裡。
“這是給爺爺留的?”江心月柔聲問。
小丫頭搖搖頭,奶聲奶氣地說:“給巷口的黃婆婆,她家孫子發熱,喝不下苦藥......”
排隊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賣醬菜的陳嬸抹了抹眼角,從籃子裡掏出個鹹菜疙瘩塞給小丫頭:“帶去給黃婆婆就粥喝。”
呆六娘不知何時走到了攤前,往小丫頭另隻手裡放了枚銅錢:“買塊姜糖,發汗用。”說完又蹲回去看火,竈膛裡的火光映得他側臉發亮。
江心月望着小丫頭蹦蹦跳跳遠去的背影,手裡的銅勺無意識地在茶桶裡畫着圈。對面茶館二樓傳來“啪”的摔杯聲,在漸暗的暮色裡格外刺耳。
夜市燈火漸稀,攤販們陸續開始收拾。
呆六娘踮着腳尖,銅錢在她指間叮當作響,笑得見牙不見眼:“三娘,咱們今天賺的比往常三天加起來還多呢!”
江心月正彎腰擦拭木桶内壁,聞言直起腰來:“是啊,多虧了你幫忙。”她說着往對面茶樓二樓瞥了一眼,那扇雕花木窗緊閉着,她手裡的抹布不自覺地絞緊了幾分。
呆六娘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撇了撇嘴:“趙會長今天可氣得不輕。”她學着趙浩廣的樣子,做出一個摔東西的動作,“你是沒看見,他剛才關窗那勁兒,窗框上的灰都震下來一層。”
江心月沒忍住笑出了聲,“叮當”手裡的木勺掉進了空桶裡。她彎腰去撿,發梢垂下來遮住了半邊臉:“做生意各憑本事,何必這樣......”
話還沒說完,對面茶樓的後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老周鬼鬼祟祟地探出半個腦袋,正好和她們打了個照面。他像被燙着似的,立刻縮了回去,門“砰”地一聲關得震天響。
呆六娘“噗嗤”笑出聲,差點把銅錢撒了一地:“瞧他那賊樣!”她突然神秘兮兮地湊近,“三娘,我今早聽賣豆腐的老張說,趙會長昨兒連夜派人去鄉下收桂花,結果跑錯了山頭,收回來一車野菊花,氣得把賬本都撕了。”
江心月剛要說話,街角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浔陽秋牽着一匹棗紅馬轉過街角,馬背上馱着兩個鼓鼓的麻袋。他遠遠地朝這邊揮了揮手,笑容格外明朗。
呆六娘用手肘捅了捅江心月,故意拖長了聲調:“喲——你的‘幫——手——’回來了。”她特意把“幫手”兩個字咬得又重又長,還促狹地眨了眨眼。
江心月的耳根悄悄紅了,低頭用力擦着已經锃亮的木桶:“胡說什麼呢,快去把晾着的紗布收起來。”
呆六娘做了個鬼臉,蹦蹦跳跳地去收紗布,嘴裡還哼着小曲兒。
江心月這才擡起頭,目光穿過朦胧的夜色,落在越走越近的浔陽秋身上。
對面茶樓的窗戶突然又開了一條縫,隐約能看到趙浩廣陰沉的半張臉,和他死死攥着窗框的手。
但此刻,江心月的眼裡隻剩下那個牽着馬、朝她走來的身影。她不自覺地彎起嘴角,把擦好的木桶輕輕放在了一邊,又下意識理了理鬓角的碎發。
棗紅馬打了個響鼻,晃了晃腦袋,脖子上挂着的鈴铛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替主人打招呼。
“回來了?”江心月不自覺地往前迎了兩步,又突然停住,手指絞着圍裙的一角。
浔陽秋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站定,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意:“嗯,事情辦完了。”他拍了拍馬背上的麻袋,“順便帶了點好東西。”
呆六娘抱着收好的紗布湊過來,好奇地戳了戳麻袋:“這是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