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月正往杯裡舀昨晚熬好的黑糖珍珠,忽然聽見街角傳來清脆的駝鈴聲。
“江姑娘!”
阿爾罕騎着一匹棗紅色大馬從晨霧中鑽出來,身後跟着三頭滿載貨物的駱駝。他今天穿着靛青色胡服,腰間銀飾叮當作響,臉上還帶着長途跋涉的風塵。
“你可算回來了!”江心月放下木勺,提着裙擺小跑過去,“路上還順利嗎?”
阿爾罕利落地翻身下馬,胡靴踩在青石闆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拍了拍最前面那頭駱駝的脖子:“瞧瞧我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來了!”
江心月好奇地湊近,聞到一股混合着肉桂、丁香和不知名香料的複雜氣味。阿爾罕解開駱駝背上的油布,露出十幾個用草繩捆紮的牛皮包裹。
“這是你說的錫蘭肉桂。”他解開其中一個包裹,褐色的樹皮卷散發着甜辣的香氣,“還有大食國的丁香,白水的玫瑰花露。”
江心月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小塊肉桂,放在鼻尖輕嗅,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比藥鋪賣的香多了!”
阿爾罕得意地翹起胡子:“那當然,這可是從錫蘭商隊手裡直接買的。”他又掀開另一個藤筐,“再看看這個。”
筐裡整整齊齊碼着幾十個透明玻璃杯,在晨光下閃着微光。江心月輕呼一聲,拿起一個對着陽光看:“這麼透亮的杯子!長安城裡都少見。”
“波斯匠人吹的。”阿爾罕用袖子擦了擦杯壁上的草屑,“特意讓他們做得厚實些,不容易碎。”
江心月愛不釋手地摩挲着杯身,忽然想起什麼:“這些......很貴吧?”
阿爾罕擺擺手:“說好給你帶開店用的東西,談什麼錢。”他轉身指向最後一頭駱駝,“還有更實用的呢。”
那駱駝背上馱着兩個大木箱。阿爾罕打開其中一個,裡面塞滿了幹草,扒開幹草,露出幾個造型奇特的銅壺。
“這是西域人煮奶茶用的壺。”阿爾罕拿出一個帶長嘴的扁圓壺,“底下能放炭火保溫,這頭出茶湯,中間還能過濾茶渣。”
江心月接過銅壺,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她試着傾斜壺身,壺嘴立刻流出一道想象中的茶湯弧線:“太精巧了!”
阿爾罕看她喜歡,眼角笑出了細紋:“就知道你會用得上。”他拍拍木箱,“一共帶了六個,夠你用了吧?”
“足夠了!”江心月連連點頭,“正好趕上開店用。”她突然想起爐子上還燒着水,“哎呀,我的水要燒幹了!”
兩人趕緊回到茶攤前。江心月麻利地提起銅壺,往準備好的茶杯裡沖入熱水。
阿爾罕好奇地看着她往杯中加入一勺桂花蜜:“這就是你說的‘桂花蜜釀奶茶 '?”
“嘗嘗看。”江心月遞給他一杯,“這個蜜糖可不一般。”
阿爾罕接過杯子,學着江心月的樣子用蘆葦杆吸了一口,燙得直吐舌頭:“嚯!甜滋滋的,這蜜糖确實濃厚。”
“慢點喝,剛燒開的水。”江心月忍不住笑了,“怎麼樣,跟西域的奶茶比?”
阿爾罕又小心地吸了一口,細細品味:“不一樣的風味。西域的奶茶偏鹹,加很多香料。你這個...更清爽,适合長安人的口味。”
正說着,陳嬸挎着菜籃子從市場回來,看見阿爾罕就嚷嚷開了:“喲,胡商小哥回來啦!這次沒被沙漠裡的妖精抓走吧?”
阿爾罕哈哈大笑:“陳嬸還是這麼精神!我給您帶了撒馬爾罕的葡萄幹。”他從懷裡掏出個小布袋,“甜得很,煮粥放幾粒,保管您喜歡。”
陳嬸接過袋子,捏了一粒放進嘴裡,眼睛立刻眯成縫:“唔......是比西市賣的好吃。”她轉頭對江心月說,“三娘子,還不請人家進屋坐?讓人在街上站着像什麼話。”
江心月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招呼阿爾罕進店。珍珠坊裡間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新打的榆木櫃台擦得發亮,牆邊架子上整齊地擺着各色茶葉罐。
阿爾罕環顧四周,滿意地點點頭:“比我想象中快多了。上次走的時候,這還堆滿建材呢。”
“多虧陳嬸幫忙。”江心月搬來兩個圓凳,“她天天盯着木匠幹活,比監工還嚴。”
阿爾罕把帶來的貨物一件件擺在櫃台上。除了香料和茶具,還有幾卷色彩鮮豔的波斯織錦:“鋪桌子用,顯得鋪子亮堂。”
江心月展開一卷,金線織就的葡萄藤圖案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這太貴重了。”
“開店總要有些體面擺設。”阿爾罕不以為意,“再說了,你教我做珍珠奶茶的方子,我還沒謝你呢。”
阿爾罕轉向江心月,“對了,我認識一個北境牧場的大哥,改天介紹你們認識。”
江心月驚喜地拍手:“太好了!我正愁鮮奶供應不穩定呢。”
“巴圖大哥人實在,就是說話有點口音。”阿爾罕模仿着牧民的腔調,“他說'咱家的奶牛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首蓿草,擠出來的奶能甜掉牙'。”
衆人都被他的怪腔怪調逗笑了。陳嬸端着剛切好的香瓜進來:“阿爾罕小哥,嘗嘗本地香瓜,不比你們西域的甜瓜差。”
阿爾罕接過瓜咬了一大口,汁水順着下巴流下來:“嗯!脆甜脆甜的。”
江心月遞給他一塊帕子:“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阿爾罕不好意思地擦擦嘴:“路上盡吃幹糧了,看見新鮮瓜果就饞。”他從腰間解下一個皮水囊,“嘗嘗這個,大宛的葡萄釀,配香瓜正好。”
江心月小心地抿了一口,酸甜中帶着微微的澀味,後味卻很醇厚:“有點像酸梅湯,但更醇香。”
“配奶茶也不錯。”阿爾罕神秘地眨眨眼,“西域有種喝法,在奶茶裡加一點點葡萄酒,風味獨特。”
江心月若有所思:“或許可以試試。”
阿爾罕指了指裡屋,“那些香料我都标好了名字和用法,你有空可以試試不同配方。”
江心月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你這次能在永安城待多久?”
“商隊休整半個月。”阿爾罕把抹布擰幹,“怎麼,有事要我幫忙?”
“我想......”江心月猶豫了一下,“正式開業那天,你能不能來幫忙?你對西域茶飲熟悉,客人問起來也好解釋。”
阿爾罕爽快地答應:“當然可以!正好我也學學你怎麼經營茶鋪。”他壓低聲音,“其實我有個想法...等你有空了細說。”
正說着,陳嬸端着食盒進來:“忙了一上午,都餓了吧?剛蒸的羊肉包子,趁熱吃。”
阿爾罕接過食盒,深深吸了口氣:“真香!陳嬸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少拍馬屁。”陳嬸嘴上這麼說,臉上卻笑開了花,“快吃吧,涼了膻氣重。”
三人圍坐在後院的小石桌旁吃午飯。阿爾罕狼吞虎咽地吃了三個包子才放慢速度:“陳嬸,這餡兒裡加了什麼香料?比我上次吃的更鮮了。”
“就放了點姜末和花椒油。”陳嬸得意地說,“關鍵是肉要剁得細,邊剁邊打水,這樣餡兒才嫩。”
江心月小口咬着包子,突然問:“阿爾罕,你剛才說的想法是什麼?”
阿爾罕放下筷子,認真地說:“我在想,等珍珠坊生意穩定了,或許可以把你的奶茶帶到西域去。撒馬爾罕、巴格達那些地方,肯定受歡迎。”
江心月驚訝地睜大眼睛:“真的嗎?”
“當然。”阿爾罕點點頭,“西域人愛喝茶,但都是傳統的煮茶法。你這種加珍珠的喝法,又新奇又好喝。”
陳嬸插嘴道:“那三娘子豈不是要發财了?”
“發财倒說不上。”阿爾罕笑道,“但肯定能賺不少。就是運輸珍珠原料比較麻煩......”
江心月興奮地打斷他:“可以用曬幹的木薯粉!用水一泡就能複原,我在......我聽人說過這種方法。”
阿爾罕眼睛一亮:“好主意!下次商隊出發前,我們可以先試做一批。”
三人越說越起勁,一頓飯吃了足足一個時辰。
飯後,阿爾罕告辭:“我得去商隊報到了,明天再來幫你收拾。”
看着阿爾罕騎馬離去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江心月轉身回到珍珠坊,迫不及待地打開那包錫蘭肉桂。濃郁的香氣立刻充滿了整個屋子,她小心地捏了一小撮放入茶壺,加入煮沸的羊奶。
随着茶湯慢慢變成琥珀色,一種前所未有的醇厚香氣彌漫開來。
“這味道......”江心月輕輕攪動着茶湯,突然聽到門外傳來陳嬸的驚呼聲:“三娘子!快來看!”
她放下茶匙跑到門口,隻見陳嬸正對着街口張望。
遠處傳來熟悉的駝鈴聲,越來越近。阿爾罕騎着他那匹棗紅色大馬出現在街角,身後依舊跟着那幾頭滿載貨物的駱駝。
“江姑娘!”阿爾罕遠遠地就揮手喊道,聲音裡帶着掩飾不住的興奮,“看看我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來了!”
江心月上前迎了過去,阿爾罕已經利落地翻身下馬。
“你怎麼又回來了?”江心月仰頭問道,風吹亂了她額前的碎發。
“光顧着香料和茶具,差點忘了最重要的東西。”阿爾罕揭開最前面駱駝背上的藤筐,取出一個密封的陶罐,“這是北境牧場的鮮乳,今早剛擠的,用冰鎮着運來。”
江心月接過陶罐,涼絲絲的觸感讓她驚喜地睜大眼睛。她小心地揭開蠟封,一股濃郁的奶香立刻飄了出來,比羊奶更加醇厚。
“太好了!”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比我之前用的羊奶香多了!”
阿爾罕得意地捋了捋翹起的胡子:“還有更好的呢。”他轉身朝後面招了招手,“巴圖大哥,快來見見江姑娘!”
一個皮膚黝黑的壯實漢子從後面的駱駝上跳下來,走路時帶着草原人特有的豪邁步伐。“阿爾罕兄弟一路上都在誇江姑娘的茶藝,”他的官話帶着濃重的口音,“咱牧場的奶能入姑娘的法眼,是咱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