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二話不說伸手摸了摸呆六娘的額頭,臉色頓時變了:“燒得這麼厲害!快進來!”
“不用麻煩了...”江心月話還沒說完,呆六娘突然又吐了起來,這回吐出來的東西裡帶着血絲。
婦人一把推開擋路的夥計:“去我屋裡,這藥鋪的大夫隻會看頭疼腦熱。”
江心月還在猶豫,婦人已經利落地解下圍裙:“我叫解丁蘭,從小跟着我爹學醫。你們要是信得過,我家就在巷子最裡頭。”
身後追兵的聲音越來越近。呆六娘突然抽搐起來,嘴角冒出白沫。江心月急得眼淚直打轉,聲音都變了調:“解...解大姐,求您救救她!”
解丁蘭二話不說接過呆六娘:“跟我來!”她轉身就往巷子深處跑,藍布裙擺被風吹得飄起來。
江心月攥緊包袱跟上去,聽見身後漕幫的人已經沖進了藥鋪。“人呢?剛才明明看見往這邊跑了!”
她家是間低矮的瓦房,門口曬着各色草藥。剛進門,解丁蘭就把呆六娘平放在竹榻上,扒開眼皮看了看,又掰開嘴瞧舌苔。
“風寒入肺,再拖就要成肺癰了。”她邊說邊從梁上取下個藤編藥箱,“信我就留下,不信現在就走。”
江心月看着呆六娘青紫的嘴唇,一咬牙:“信!”
解丁蘭點點頭,麻利地點燃小炭爐:“去廚房把姜搗爛,竈台上有黃酒倒半碗來。”
等江心月端着姜汁回來,解丁蘭已經給呆六娘紮上七八根銀針。小丫頭呼吸平穩了些,但臉上還是燒得通紅。
“按住她肩膀。”解丁蘭卷起袖子,拿出三棱針在火上烤了烤,“要放血。”
江心月剛按住,解丁蘭突然停住:“你不怕?”
“隻要能救她。”江心月聲音發顫。
針尖刺入呆六娘耳垂的瞬間,小丫頭猛地掙紮起來。黑血珠湧出來,解丁蘭用姜汁混着黃酒往她背上搓,搓得皮膚發紅發熱。
半刻鐘後,呆六娘終于睜開眼睛,虛弱地喊了聲:“三娘...”
江心月眼淚唰地下來了。解丁蘭卻轉身去翻藥櫃:“别高興太早,還得退燒。我這沒有冰片,得用土法子。”
她從檐下取來曬幹的芭蕉葉,浸濕後裹在呆六娘小腿上。江心月要幫忙,解丁蘭卻塞給她個陶罐:“去街口買斤燒酒,要最烈的。”
江心月遲疑地看向門外。解丁蘭會意,從門後拿出頂鬥笠給她:“漕幫的人不敢進我這巷子,去年他們二當家小妾難産,是我救回來的。”
等江心月買酒回來,屋裡彌漫着苦澀的藥香。解丁蘭正在煎藥,呆六娘身上蓋着打濕的粗布,睡得安穩了些。
“酒給我。”解丁蘭接過陶罐,突然壓低聲音,“你們怎麼惹上漕幫的?”
江心月絞着衣角,不知該不該說實話。竈上的藥罐突然沸騰起來,解丁蘭轉身去攪藥,背對着她說:“不想說就算了。這世道,姑娘家獨自出門,誰沒點難處。”
窗外的天漸漸黑了。江心月看着解丁蘭忙碌的背影,突然問:“解大姐,您醫術這麼好,為什麼...”
“為什麼不在藥鋪坐堂?”解丁蘭冷笑一聲,“去年王員外家的小姐看婦人病,我開了方子,他們非要再請濟世堂的老頭子看一眼。”她用力搗着藥臼,“那老頭子說女子屬陰不宜用柴胡,改了兩味藥,結果小姐月事崩漏差點沒命,最後倒成了我用藥太猛。”
江心月想起剛才藥鋪夥計的嘴臉,心裡發堵。解丁蘭卻已經端着藥碗過來:“扶她起來。”
呆六娘被苦得直皺眉,但還是乖乖喝完了藥。解丁蘭摸摸她的頭:“乖孩子,明天就能退燒。”
江心月突然跪下:“解大姐救命之恩...”
“起來!”解丁蘭一把拽起她,“我也是看你真心疼這孩子。”她指指隔壁屋,“晚上你睡那間,夜裡要換三次涼巾子,我教你認穴位。”
夜深人靜時,江心月擰幹布巾,輕輕搭在呆六娘滾燙的額頭上。小丫頭睡得不安穩,嘴裡不時嘟囔幾句夢話。
解丁蘭抱來床舊棉被,她抖開被子蓋在呆六娘身上,突然壓低聲音:“今兒去碼頭買魚,看見漕幫貼了告示。”
江心月的手頓了頓,布巾上的水珠滴在床沿。
“說是有兩個外鄉女子偷了漕幫的銀錢,”解丁蘭坐在床尾搓着被角,“畫得雖不像,但說的是一個高個姑娘帶個小丫頭。”
“我們是被人陷害的。”江心月聞言,手腕幾不可察地顫了顫,“那錢袋是船老大塞給我們的,我們根本不知道。”聲音不疾不徐,字字清晰。
解丁蘭突然按住她絞緊布巾的手:“輕些,布巾都要擰斷了。她接過濕布巾重新浸到水盆裡,”我爹常說,着急的時候更要手上輕,心裡靜。“
木盆裡的水換了七八回,漸漸染上草藥的色澤。呆六娘突然咳嗽起來,江心月立即俯身,一手托住小丫頭的後頸,一手輕拍她的背脊。
解丁蘭遞來碗溫水:“慢些喝。”待呆六娘喝完水又睡下,她才繼續道:“明兒個漁市有船去下遊,你們要是能躲過漕幫的眼線...”
江心月猛地擡頭,撞上解丁蘭平靜的目光。燈花爆了一下,牆上的影子跟着跳了跳。
“我認得個賣蝦醬的老李,”解丁蘭把布巾重新敷在呆六娘額頭,“他每日寅時去碼頭送貨。”
江心月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了。她想說謝謝,又覺得這兩個字太輕。
“睡會兒吧,”解丁蘭起身吹滅了燈,“我守着就行。”
黑暗裡,江心月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格外響。呆六娘翻了個身,滾燙的小手摸索着抓住了她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