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告退後,謝罕重新坐回書案前。他拿起那本賬冊又仔細看了一遍,朱筆在幾個關鍵名字上輕輕圈點。窗外的知了突然停了叫聲,書房裡一時安靜得能聽見冰塊融化的細微聲響。
謝罕将賬冊鎖進抽屜,取過另一份奏折批閱。筆尖剛觸到紙面,又想起什麼似的頓了頓。他喚來門口的侍衛:“去庫房取二兩上好的明前龍井,用那個青瓷罐裝着,給浔陽秋送去。”
侍衛剛要轉身,謝罕又補充道:“就說......”他略一思索,“就說給江姑娘試制冰茶用。讓她做好了先送些來王府嘗嘗。”
侍衛領命而去。謝罕重新提起朱筆,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他蘸了蘸朱砂,在奏折上寫下批語,筆走龍蛇,字迹遒勁有力。
夕陽西沉,江心月牽着呆六娘的手站在珍珠坊門前。往日這個時候,店門口早就排起了長隊,可如今門可羅雀,隻有幾片落葉在台階上打着轉。
“三娘...”呆六娘仰起小臉,不安地拽了拽江心月的袖子,“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啊?”
店裡傳來“啪嗒”一聲響。陳嬸正背對着門口擦桌子,聽見動靜猛地轉身,手裡的抹布掉進了水桶,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裙角。
“三娘!你們可算回來了!”陳嬸三步并作兩步沖過來,一把抓住江心月的手腕。她的手指冰涼,掌心卻冒着汗,“那挨千刀的趙浩廣...你們剛走沒兩天,他就撕了協議...”
江心月心頭猛地一跳,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握得呆六娘“哎喲”一聲。她連忙松開手:“怎麼回事?”
“他帶着衙門的人來,說咱們的契約不作數了。”陳嬸氣得直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盞叮當作響,“阿爾罕去理論,反被他們關了大牢,整整三天才放出來!”
呆六娘原本還抱着從嶺南帶回來的糖包,聽到這話猛地一愣神,糖包掉在地上,散落出幾塊晶瑩的冰糖。她的小臉一下子垮了下來:“我們的奶茶方子...當時就不該教他!”說着說着,眼圈就紅了。
江心月站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她突然想起趙浩廣當初來學藝時的樣子——那麼的真誠,殷勤地幫忙搬貨,認真地記着每一個步驟...
“原來如此。”她輕聲說,聲音冷得像冰,“他早就計劃好了。”
陳嬸用圍裙抹了把眼淚:“現在滿城都是'趙氏珍珠坊',價錢比咱們便宜三成。那些老主顧起初還念着舊情,可時間一長...”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歎了口氣。
正說着,門簾被掀開,阿爾罕走了進來。他瘦了一圈,眼下帶着青黑,看見江心月時卻露出笑容:“回來了?嶺南的糖...”
話沒說完,江心月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他們打你了?”
阿爾罕的手腕上有一圈明顯的紅痕,像是被繩索勒過的痕迹。阿爾罕下意識想抽回手,卻在半途停住了,隻是輕輕轉了下手腕,讓袖子遮住了傷痕。
“沒事,就關了幾日。”他故作輕松地說,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店面,“人都走完了,原料也被官府查封了大半。就剩下些粗茶和蜂蜜,我都藏在後院的地窖裡了。”
江心月的手指微微發抖,她松開阿爾罕。
“趙浩廣現在在哪兒?”她問,聲音平靜得可怕。
陳嬸和阿爾罕交換了個眼神。陳嬸壓低聲音:“天天在城東的新鋪子裡坐鎮,聽說還請了舞獅隊,熱鬧得很。昨天王嬸去看過,說排隊的人都拐到隔壁街去了。”
呆六娘蹲在地上撿着散落的糖塊,小手髒兮兮的:“三娘,我們是不是...是不是要沒飯吃了?”她的聲音帶着哭腔。
江心月蹲下身,用手帕輕輕擦去呆六娘臉上的淚水和手上的灰塵:“不會的。”她把糖塊重新包好,塞回呆六娘手裡,“還記得我們在嶺南學的硝石制冰嗎?”
阿爾罕眼睛一亮:“你是說...”
“趙浩廣偷走的隻是奶茶方子。”江心月站起身,目光掃過店裡每一個角落,“但他偷不走我們學來的新本事。”
陳嬸突然拍了下大腿:“對了!昨天周掌櫃還來打聽你們什麼時候回來,說想談冰飲生意的事!”
江心月點點頭,走到後院推開窗戶。夕陽的餘晖照進來,映在她堅定的側臉上:“明天一早,阿爾罕去聯系周掌櫃。陳嬸把地窖裡的原料清點一下。六娘...”
呆六娘立刻站得筆直,小手舉得高高的:“我、我可以試喝新飲品!”
江心月終于露出一絲笑意:“對,你最擅長這個。”她轉身看着大家,“趙浩廣以為這樣就能打垮我們,可他忘了,珍珠坊最值錢的從來不是方子...”
“是人。”阿爾罕接話道,揉了揉呆六娘的腦袋,“還有我們六娘這張刁鑽的小嘴。”
江心月看着阿爾罕手腕上的紅痕,這筆帳她江心月絕不會就這麼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