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耀提前回了家,喬軍已沒有錢供他繼續讀書。
喬耀緊緊抱住十七的腰,他埋頭不語,他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
書院裡很多人同他這般,家中出了問題,供不起他們上學了。
喬耀閑時在家,開始替十七分擔家務。
阿婆年紀已大,已至養老之年,步履蹒跚,意識朦胧,幾乎要認不得人。她是孤家寡人,年少時經曆過幾場大旱,孩子最終餓死街頭,隻剩她孤苦伶仃地活。
喬軍以低價買下她,于是阿婆成了喬家的廚娘。
阿婆躺在床上,目光渙散地看着窗外透射進來的陽光,流漾着金色的光芒。她聲音弱弱,氣息奄奄,眼神渾濁,是不清醒态。
她斷斷續續,聲音不清晰:“唉,終究……還是敵不過天災。”
她餓得頭暈眼花,最終在天明之時,徹底閉上了眼。
十七悲恸,淚流不止。
喬一緊緊揪着阿婆骨瘦如柴的手,哭成了一個淚人。她在廚房呆的時間最長,比喬耀對阿婆的感情更深。
十七尋了張草席裹住阿婆的屍體,和喬一喬耀拖着去了林深處,挖一個淺淺的坑,草草埋人。
喬軍醉酒回來時,尚有一絲神智。他安靜坐在床上,由十七服侍寬衣。見她眼眶紅腫,不耐煩說:“哭什麼?要哭滾出去哭!”
十七忍不住淚落,“阿婆走了。”
“哦。”
喬軍說完便躺,呼噜大睡。
喬軍脾氣大變,天天醉酒街頭,入了賭場,成了賭徒,輸了家中所有的東西,包括十七刺繡賺來的錢。
十七不給,喬軍便搶,一把把十七推倒在地。
十七扭了手,痛得悶哼一聲。
喬耀護着她。
喬一撲上去,用頭撞倒喬軍,“那是娘親辛辛苦苦賺的!才不要給你!”
喬軍大怒,氣得揚起手掌,要抽她,“你給不給?”
喬一塞在胸前,緊緊抱住,硬氣揚眉:“不給!”
“你給不給?”喬軍兇說,眼神比方才更狠。
面對一個強壯的成年男子的威脅,喬一當然是害怕的,尤其是喬軍這些天的所作所為,更加證實他決不會因她是女兒而手下留情。連兒子都不在乎,毫無存在感的女兒又算個屁?
喬一昂首,把荷包蛋抱得更緊。
“一一!”十七無力道,“給他。”
她們根本敵不過喬軍,對着幹,不過是在挨打。
“不要!”
“聽話。”
喬一睫毛微顫,她不甘地掏出荷包,才拿出來,喬軍便一把搶過去,先跑了。
“回來!”
喬一氣得直跺腳,嗓音微啞,無力感充斥全身。
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面對喬一和喬耀紅了的眼眶,十七搖搖頭,攬二人入懷。
喬軍像個瘋子。
“讀書!讀書!讀書啊!”他把宣紙一股腦丢在喬耀跟前,失控大嚷。魔怔的笑,瘋狂得徹底。
“你怎麼不讀書了?回來幹什麼!嗯?!你回來幹什麼!”
喬耀抖着心髒。
喬軍關了門,任由門外劈裡啪啦的砰砰聲震響,他充耳不聞。
喬耀縮着腦袋,一聲不哼。
他其實很害怕,可他不能哭。
喬軍氣急,打開房門,十七撲了進來,喬一緊跟身後。
喬軍一見十七,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一把抓住十七,對她拳打腳踢,發瘋說:“都是你!都是你!你個喪門星!早就說你有克夫命,我那時真是看瞎了眼,居然買了你!你個掃把星!”
十七忍着痛,卻推不開喬軍。
喬軍揮舞着拳頭,拳頭聲震天響,下手毫不留情。成年男子的力道,非十七所能抵擋。
喬一想要護十七,偏十七死死把喬一護在懷中,拳頭全落在她的後背,砰砰作響。
喬耀抱住喬軍的腿,試圖阻止他,奈何喬軍一腳踢翻他,“滾開!”喬耀倒在地上滾了個圈,腦袋磕着地面,見了血。
“阿耀!”十七大呼。
喬耀捂着額頭的血,繼續沖上來:“住手!不許打娘親和阿姊!不許打!不許!”他一口咬住喬軍的大腿,死死不松口。
喬軍發現他踢不開喬耀,于是懶得管,就着這個姿勢,發洩所有的怨憤。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受挫、所有的苦悶、所有的怨恨全都化作拳頭之下的力道,一聲一聲的,聽得他更暢快,打得也越狠。
喬一掙不過十七緊抱的力氣。喬一背對十七,看不到實際情況,但她聽得見重重的拳擊聲,能感受到十七的身體随着每一次拳頭的落下而顫抖。
每一次悶哼,每一次的吞聲,都清晰地響在她的耳畔,她知道娘親很痛。
她聲嘶力竭,淚流滿面:“爹爹!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娘親會痛的!娘親很痛!”
“不要再打了——”
“娘親!娘親!”
“一一害怕……”
十七拍拍她,吻了吻她的發頂:“一一乖,娘親不痛,不痛……”
“嗚嗚嗚——”
喬一搖搖頭,她喊得聲音都啞了,鼻涕眼淚一大把,最後隻能一聲一聲地抽噎,身體不斷抽搐。
拳頭聲終于停下來。
喬軍累得躺在地上,昏頭大睡。他衣着褴褛,一身酒氣,呼噜聲震天。
喬一和喬耀趕忙查看十七的傷勢,十七強忍着痛拉住她們:“不要看。”
她聲聲重複,嘴角流着血,她覺得骨頭都要碎了,但她不能在孩子們面前示弱。
“不要看。”她輕輕說,粗糙的指腹擦過喬一和喬耀的眼淚,反而破涕為笑,“娘親不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