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該拆繃帶的時候,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這段時間蘇齊的體重下降更快,别說骨頭湯,就連正常的東西都難以下咽,嘔吐更是家常便飯,原本線條流暢的腰腹漏了氣一樣瘦下去,能看見裡面凸出的肋骨,這些尚且還能掩蓋在寬大的衣物下。
但繃帶拆開,露出蒼白的手臂,骨頭上像是隻有薄薄一層皮。面對這樣的情況,蘇國不以為意,臉上的表情反而更顯興奮,那繃帶下的手指看上去細了些,但大體并無區别,一樣的骨節分明,正常的攥拳攤開也不是問題。
“我就說,先前還好端端的,怎麼能突然出事兒呢。”蘇國推搡着青年:“快去試試。”
蘇齊的住處也有一台鋼琴,隻是這段時間沒用過。随着琴蓋被掀開,黑白色的按鍵安靜的排列在位,蘇齊擡頭看了一眼父親,看到對方眼中期待的神色,他小小的吐出一口氣,把手指平放在琴鍵之上,無名指和小指微微顫抖。
久違的複健曲目,蘇齊選擇了《英雄波蘭舞曲》,這首曲子有着大量的八度演奏,尤其要求左手的力量充足而平均,是他之前常常會用做練習的曲目。
譜子攤開在譜架上,看着五線譜上的黑色音符,青年又找回了自己曾經坐在燈光中央的感覺,他又一次深呼吸,神态平和的按下琴鍵。
第一聲響起。青年的嘴角露出期待的笑容,他接着動作,第二聲,第三聲——那些嚣張的八度音程突然變成嘲笑的嘴。左手率先按下中央C,右手機械地張開,本該跨到高八度的手指卻在中途抽搐着蜷縮,指甲在琴鍵上刮出刺耳的雜音,仿佛野獸的慘叫哀嚎。
鋼琴聲戛然而止。
蘇齊不顧尚在顫抖的小拇指,又一次按上琴鍵,這次連第一聲的回音都被無限放大,他一遍又一遍的嘗試着,直到拇指顫抖的弧度摸不準音鍵,他這才松開所有力道,任由右手癱軟在低音區,掃過一組不成調子的減七和弦。
“第十次。”蘇齊低下頭,渾身都在顫抖。
這是他第十次失敗。近日來微妙的期待感被完全戳破,青年大口喘着氣,試圖壓抑着心髒蔓延的酸脹苦澀。
琴房中安靜得可怕。沒有琴聲,也沒有說話的聲音,隻有心髒在咚咚狂跳,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蔓延全身的疼痛。他分不清是病痛的折磨還是心理上的挫敗感,巨大的壓力幾乎要讓他喘不過來氣,他甚至不敢回頭去看蘇國的目光,隻能看着自己仍在發顫的指尖。
如果連八度的技巧都無法掌握,他已經和更高階的譜子無緣了。
——他真的彈不了鋼琴了。
許久,蘇國的聲音才傳來。
“沒事兒,阿齊,彈不了的話咱們以後就不彈了。”
“……”蘇齊愣愣擡頭,隻看到蘇國一張笑意勉強的臉:“哎,就是可惜了,之前在音樂廳求婚那件事鬧得太大,音樂廳那邊兒的人說影響到了他們的剩聲譽,還要咱們賠錢呢。”
“沒事兒,錢不多,雖然爸爸沒什麼掙錢的手段,過幾天找個工地幹活,一點點攢攢個幾年也夠了。”
“那邊要賠多少?”蘇齊聽見自己聲音微啞地開口。
“…一百萬。”蘇國面色猶豫:“原本不該這麼多,但那場演出很重要……”
蘇齊從小醉心藝術,對錢财的多少沒有把握,一百萬不算個小數字,但……他猶豫着開口:“家裡的存款不夠嗎?”
他的印象中,林林總總的演出費加起來,似乎并不少。
看着蘇國面露難色,蘇齊接着補充道:“如果不夠的話,就去報警吧。”
當時演出結束,蘇齊剛被拉到巷子,就被套着頭狠狠打了幾棍,對方很謹慎,什麼聲音都沒發出,隻能依稀聽出來人不少,而且整件事發生的時間很短,蘇齊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就已經逃跑了。
等回神的時候,隻能感覺到手臂劇烈的疼痛,比起報警,還是處理手臂要緊,幸虧有好心的路人送他到醫院。
蘇國聽說此事,一開始還怒氣沖沖地去報警,後來就不了了之,沒有下文了。
“這個…”蘇國的神色一瞬間僵硬:“我不是說過好幾次了嘛,當時去的時候,人家說那邊兒是監控盲區,不好查,等有消息再告訴我,一直也沒個信兒。”
“搞不好也是那種随機作案的混混,這種人抓到估計也掏不出多少賠償。”
蘇齊有無數次都想親自去詢問案件情況,但都被蘇國勸住了,哪怕他想出去散散心,也被蘇國以養傷為由,限制他在小區内行走。
他并不清楚這件事的處理進度,好像自己被摻和進了一場完美犯罪。
但這并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