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們面露詫異。
村民同樣詫異。
“溫默?”
村民思索片刻,搖了搖頭:“真是沒聽過這名字,他長什麼樣?”
沈奕又鬼使神差地伸手比劃了一下:“大概這麼高,特别瘦的一個人,黑頭發,頭發留得有點長。嗓子天生有點病,說不了話。”
沈奕有點不想直說溫默是個啞巴,聽起來太直白,太戳人家的痛處了。
那村民卻不顧忌:“哦,啞巴啊。”
沈奕啧了聲,抽抽嘴角:“對。”
“那村子裡沒有這号人,楊莊子沒有啞巴孩子。”村民說,“行了吧?都跟我來,還有事兒要你們幫忙呢。”
村民轉身離開,罪人們三三兩兩地跟了上去。
雨打濕了面龐。沈奕抹了一把臉,撸了把濕透的頭發。前劉海都被撸了上去,他頂着個大背頭,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路,眉頭緊鎖。
幽幽的聲音突然從身旁傳來:“你上哪兒知道的這個名字的?”
沈奕渾身一哆嗦。
他回頭一看,是西裝男。
西裝男笑眯眯的,兩隻手擱在額頭前邊,伸開手掌,給自己擋着雨。
“沈奕,”西裝男笑眯眯地重複了一遍,“這個溫默,是誰呀?”
沈奕哈哈幹笑了兩聲,沒敢多說什麼,轉頭往前走——走了片刻,他就感受到身邊衆人投來的目光越來越奇怪了。
所有人都用一種意味深長且更加警惕的目光看着他。
沈奕後半拍地發覺自己說錯話了。
他張了張嘴,本想解釋,但想了想估計會越抹越黑,于是又讪讪閉上了嘴。
主要他想了想自己這将要說出口的解釋——“其實我在進遊戲之前就做了幾天的夢,夢裡就是個像這地方一樣的村子,村子裡我有個小男朋友叫溫默所以我剛剛腦子一抽就去問了”。
太扯了,沈奕自己在心裡編完台詞,自己都不信。
衆人頂着大雨,跟着村民來到了一戶新的人家。
進了屋子裡,衆人都哀嚎了幾聲。
外頭的雨下得這麼大,他們卻傘都不能打,就這麼頂着一路大雨過來了。
所有人都濕透了。大家猛甩頭發,顔畔把長長的頭發攥在手裡一擠,擠出來一堆水。
穿着外套的人把外套脫下來,也一擠,同樣擠了一地的水。
罪人們叫苦連天,忍不住對這地獄怨聲載道。
“真是的,怎麼進這裡要淋這麼大的雨啊!”
“到底搞什麼啊這關,連傘都不讓打!”
龔滄擠着自己的衣角,聞言也忍不住對旁邊那人說:“你不是帶着傘呢嗎,我都看見了!都從你包裡露出來了!為什麼不打傘啊!”
他旁邊的人啧了一聲:“新人懂什麼?你沒聽那播報的童謠都說了嗎,莫打傘!”
龔滄一哽,地獄遊戲最後播報的那首童謠,确實說了莫打傘。
他撇了撇嘴:“那童謠和播報就那麼重要啊,搞得你這麼聽話。”
“播報很重要。”
顔畔說。她揉着自己濕透了的頭發,卻沒有絲毫不耐煩和抱怨,表情平靜地望向他道,“這地獄裡,NPC會說謊,線索會說謊,鬼怪會說謊,但播報永遠不會說謊。”
“播報給的每一個字,都是正确的。雖然會很謎語,會聽得人雲裡霧裡,但它是這裡唯一、絕對不會說謊,能毫無顧慮地相信的東西。”
“就是這麼回事。”帶傘的罪人白了龔滄一眼,“新人就閉上嘴,别給我添堵了,有病。”
他轉身氣呼呼地走了。
龔滄有些無措地站在原地。
“來齊了吧。”
有道蒼老的聲音突然說。沈奕轉頭看去,才看見屋子深處還坐着個人。聽聲音,似乎是個老太太。
外頭大雨不停,天氣陰沉,屋子裡也隻有一盞昏暗的老舊吊燈。吊燈隻昏昏沉沉地照亮着門口的這一片,老太太坐在沒有光的暗處,所以都沒人注意到她。
她甫一出聲,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老太太坐在一張床上,隻能依稀看見個人形,看不見她的模樣。
罪人們都不說話了。
老太太咳嗽了兩聲。
“今天又橫死了兩個。”老太太歎着氣說,“都三年了,一點兒記性都不長。”
“算了……死者為大。今天不早了,事情出的突然,下葬得後天了。”
“這村子好久都沒死過人了,下葬用的東西有很多都不齊全。你們得幫着找一找,做一做……”老太太沙啞地說,“橫死的人呐,有怨念。要是沒下葬好,就會變成厲鬼報複……所以下葬的時候,你們可得小心點。”
“你們明天……你們先過來些。”
罪人們面面相觑了下,相繼上前。
走近過去,他們也看不見老太太的臉——真是很奇怪,沈奕走在最前面,照理說這個距離,他應該是能看見老太太的臉的輪廓的。
可老太太的腦袋和黑暗相融成一體,沈奕什麼都看不見。
不過她身體和雙手的輪廓倒是看得清。隻見老太太擡起手,顫顫巍巍地指着沈奕,又指了指龔滄、顔畔和西裝男。
“你們四個,”老太太說,“你們明天,去把轎子擡過來……轎子在村西邊的破廟裡。他們婚還沒結,還有怨念,得讓他們把婚結了。”
龔滄打了個冷戰。他二十一年的人生裡真是很少有眼下這種場景,即使立馬想到了那個可能性,腦子也因為不想接受而自動屏蔽了這個答案。
他臉色慘白地宕機了:“死了還怎麼結婚?”
“傻蛋,當然是結冥婚了。”西裝男說。
“轎子搬過來,把死人擡上去,結了冥婚,才能下葬。”老太太說罷,揮了揮手,“讓開。”
龔滄還想問些什麼:“可是……”
顔畔擡手就把他推走了。龔滄半句話都沒問出來,就被推推搡搡地推下了場去。
沈奕也被推走了。
“姐,她說村西邊的破廟,”沈奕回過半個腦袋來,小聲問,“該不會是……”
“多半是了。”顔畔也回頭偷瞄了下老太太,“應該是你被燒死的那個廟。”
“……不是我!我活得好好的呢!”
“哦。”
顔畔表情平淡冷漠如一潭死水,“抱歉。”
沈奕無語:“那你的表情能不能‘抱歉’一點?”
顔畔說:“我面癱。”
沈奕服了。
老太太繼續在那兒閻王點卯。她又指了六個人去找兩口棺材,四個人去做紙人,最後四個去他家後頭準備墓碑元寶和天地銀行的票子。
規劃完一切,老太太放他們走了。她說還下着雨,又快天黑了,明天再準備,要他們都回去好好休息。
“不說了,不說了,”她說,“晚上再說這些,就太不吉利了,還可能把……”
說到這兒,老太太頓了頓,突然不往下再說了。沉默片刻以後她噗嗤笑了起來,蒼老的聲音突然尖利地咯咯出聲,滲人極了。
“都回去吧。”她最後說,“回去好好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