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沈以甯坐在馬上,感受着馬兒緩緩前進的步伐,頗為無聊,自她學會騎馬開始,就沒騎這麼慢過。
那人在前方牽着馬,悠悠走着,也不知到底是累還是不累。
沈以甯打量着他的背影,身姿挺拔如青松,淡白的月光灑在他身上,平白添了幾分令人難以接近的氣勢。
許是感受到身後沈以甯的灼熱目光,又或許是想打破這凝滞的氣氛,那人開口問道:“姑娘箭術不知何人所教?”
沈以甯朗聲答道:“我爹爹和娘親呀。”
爹爹曾是西北十三州都尉,駐紮在朔州,她也就在朔州長大。從小跟随爹爹和娘親進出軍營,自從發現她的神射手天賦後,爹爹和娘親便有意培養她。
“畢竟我是将軍的女兒,武藝當然不能落了下乘惹人笑話,更何況我一直都很想成為一名将軍呢。”
在邊關長大的人,能感受到不同民族文化交融的風情,卻也能時時經曆民族矛盾而引起的戰火。
朔州已是邊境之地,緊鄰戰線,與其他城市的繁華惬意不同,朔州的氣氛常是陰沉嚴肅的,步伐一緻,面容整肅的軍隊時常從街道上經過。
朔州城的人大多為軍籍,在安甯之時是男耕女織的平民百姓,可一旦有戰火,拿起武器就是保家衛國的士兵。
沈以甯就在這裡生活了十六年,身為十三州總都尉的獨女,她在軍營呆的時間比在府裡的時間更長,她時時刻刻所感受到的都是軍營衆人守護家國的責任感。
她當然不能例外。
“成為将軍?本朝并非沒有女将軍,隻是上戰場十分危險,令尊可願意你去?”
這話算是問到點子上了。
自古以來,從軍就是一件艱難困苦的事情,風餐露宿不說,還要時時擔憂自己的性命,若隻是因為那一點虛無缥缈的大義,會有人願意去嗎?
所以從軍的士兵大多家境貧寒,或是走投無路,才去軍營混口飯吃。
有家世之人不過帶着将軍的名号去軍中積累資曆,哪會真的拼命上戰場呢?
像爹爹他們,是真的從籍籍無名開始,一路殺敵升遷,才有了人人敬仰的輔國将軍名号。
沈以甯沉默許久,語氣有些沮喪:“爹爹和娘親從前是願意的,隻是自從那一場大戰後就變得十分奇怪。”
“為何奇怪?”
沈以甯所說的那一場大戰,就是兩年前爹爹身受重傷的那一戰,雖然結果勉強勝利,但爹爹因此卧床半年之久,以後再也無法上陣殺敵。
聖上因此将他召回京城,封了輔國将軍的名号褒獎,也算是安心在京城養老了。
也正因為那場并不穩固的勝利,聖上沒多久就封裴時與為鎮北将軍,調他再次駐守邊關去了。
“爹爹和娘親從前是願意的,”不然也不會着力培養她的箭術,甚至明确說過支持之語,“可來到京城後,好像變了一個人,給我請了夫子,日□□着我讀書,不準我再碰那些兵器,讓我收斂性子,帶我參加各種宴會。”
“我在想爹爹是不是想讓我像那些世家貴族一樣端莊美麗,好撐起他在京城的面子。”
說完這話,沈以甯突然忐忑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對眼前的陌生人說這麼多私密之語,若是被他講出去,定要挨爹爹和娘親很久的罵。
眼前人很久沒答話,不知在想些什麼。
沈以甯歎息,也許她在京城中真的太寂寞了,稍微遇見一個應和她的人,她就不知眼色地同對方說那麼多令人難以回答的話。
“端莊美麗,倒像個木偶人了,做自己便好。”
沈以甯心髒漏跳了一拍,這是來到京城後,她得到的第一句肯定。
營帳的火光已近在眼前,待會他就要在衆人面前承認他不如她了,沈以甯突然有些不忍,畢竟她因為他這一句話心情真的好了很多。
“你我的賭注,還是就此……”
“殿下!”沈以甯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眼前圍上來的一堆人打斷了,其中領頭之人身着宮裝,眼角處有一顆小痣,眼神冷冷地掃過馬上的沈以甯,而後才屈膝行禮:“臣等見殿下遲遲未歸,剛剛已派人出去尋找。”
“不必大驚小怪,我隻是同……”他說着轉頭看向沈以甯,眼神中裝出一副詢問之意。
沈以甯早已被剛才那人的眼神加“殿下”的稱呼吓到,說話有些底氣不足:“沈以甯。”
他點點頭,繼續說道:“我隻是同沈姑娘進行了一場狩獵比賽,沈姑娘箭術遠勝于我,心生敬佩,不覺聊得久些,耽誤了時間。”
他朝馬上的沈以甯伸出手,眼中迎着天邊的明月。
不知道是哪位皇子,沈以甯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行為太逾矩了,聖上就是治她的罪也不為過。
可她還是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手指修長細膩如瑩瑩白玉。
此時沈以甯坐在馬上,身處最高處,她能看清楚每一個人的表情。
領頭的那個人死死盯着沈以甯,眉頭皺得很緊,仿佛已經在心裡盤算着怎麼治她了。
遠處那個穿紅着綠的,不是前幾日在雅集上奚落她的王家娘子嗎?怎麼臉色如此難看?
兩人指尖相觸的瞬間,沈以甯卻如觸電般收回了手,扶着馬鞍跳下了馬。像所有人一樣行了跪拜禮:“剛才臣女得罪之處,還望殿下見諒。”
謝知淩怔了怔,很快又恢複正常,回道:“無妨。”旋即轉身離去了,衆人也烏泱泱跟着他離開,隻剩前幾日在雅集上與沈以甯有過摩擦的幾人還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