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流徵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謝朝绮,就被她一把推進了蓮池。
那時不過六歲的謝朝绮哄騙她說遠處有一朵并蒂蓮,她順着謝朝绮手指的方向,伸長脖子想要看看那奇景。
結果突如其來的力道正中後心。
她整個人砸進了蓮池,粉嫩蓮花被她壓倒了一大片。所幸她會凫水,可還是喝了幾口那蓮池的濁水,惹她惡心了半月。
她在水中掙紮之時,擡眼卻不見謝朝绮的驚恐,而是那帶着怨毒的笑意,正午的日光在她身邊都暗了幾分。
後來才知,不過是彼時她的文章被謝知淩誇贊了幾句,就招來了謝朝绮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報複。
那件事因謝朝绮的幾顆眼淚不了了之。
如同往後發生的所有事情一樣,都被皇室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流徵姐,你看這《破陣樂》排得如何?可堪入眼?”
絹扇帶起的香風驚散回憶,陳流徵盯着遠處起舞的幾人,恭敬回道:“郡主親自調教,自然不同凡響。”
好容易在幾人變換的隊形之中找到沈以甯,陳流徵才放心了些。這幾日她一直待在宮中,同謝知淩一樣,總擔心謝朝绮會耍什麼小動作,畢竟十多年前被蓮池腐水嗆出的血腥氣,她一刻也不敢忘。
謝朝绮聞此笑了幾聲,笑聲驚飛雀鳥,倒使陳流徵聽着煩心。
“流徵姐怎麼與我生疏至此?若論舞劍,姐姐的身姿才是京城一絕,皇祖母曾贊‘一舞劍器動四方’,我記得可對?”
陳流徵懶得應付她,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遠處的沈以甯:“郡主謬贊。”
謝朝绮見此眼睛一轉,裝作回憶道:“那時流徵姐姐與孟大人合舞的那一曲……白虹貫日……”絹扇掩住嫣紅唇角,“可惜了,那般天作之合的劍舞……”
青瓷茶盞磕在桌上發出脆響,濺出的茶湯沾濕了陳流徵手背:“前塵舊事,怎及得上郡主新排的樂曲?”
罷了,她何必與謝朝绮動氣?
話音未落,卻有人拿着扇子為她遮住刺目日光,少年聲線中浸着笑:“阿姐平日裡最怕美人蹙眉,怎麼今日自己倒憂愁起來了?”
身旁傳來謝朝绮的輕笑。
好哇,謝映淮,敢拆她的台。
陳流徵反手打落謝映淮手中折扇,白玉扇骨磕在青石磚上裂成兩段:“殿下有時間操心這些,不如好好想想怎麼完成前日的課業。”
謝朝绮撫平衣裙褶皺,腕間金钏閃着暗光:“流徵姐這是惱我了?怪我總愛提起些舊事,無意惹得流徵姐傷心了。”
“舊事?”
謝朝绮忽而靠近謝映淮,杏眼彎成月牙,輕聲道:“是那個負心之人,我也是一時提起他與流徵姐合舞的那一曲《白虹貫日》,不曾想讓流徵姐不快了。”
謝映淮倏忽加重的呼吸聲落入陳流徵的耳朵。她有時候覺得謝朝绮真厲害,三言兩語就能将人的情緒引得團團轉。
陳流徵轉頭盯着謝朝绮,笑道:“若說舊事,我倒有一樁想講給郡主聽聽。十二年前,我貪看一朵并蒂蓮不慎跌入蓮池,竟踩到淤泥裡不少屍骨。後來聽人講,那蓮池下埋着許多前朝宮人屍體,而這并蒂蓮根莖最易生腐,面上開的熱鬧,實際底下早就腐爛不堪了。”
“這樁蓮池秘聞,郡主可知?”
謝朝绮垂眸避開她的眼神,指尖輕點茶盞:“姐姐這故事……”
“啊——!”一聲慘叫劃破了二人之間的凝滞氛圍。
沈以甯跌坐在地,陳流徵快步沖上前,撥開沈以甯捂着臉頰的右手,倒抽了一口冷氣——隻見一道半指長的血口從沈以甯耳垂劃至下颚,皮肉外翻,正不斷滲出血珠。
一旁長劍脫手的姑娘哆嗦着後退半步:“以甯,我并非有意傷你……”
陳流徵怒視着她,喊道:“若不是以甯躲得快,這血口子豈不是要出現在脖子上?到時你也說你是無意之舉嗎?”
“我……我當真是一時手滑……”那姑娘被陳流徵這番話吓得面無血色,慌亂的目光掠過人群,最終黏在遠處的謝朝绮身上。
“無妨,也不是什麼大傷。”沈以甯出聲安慰,盡管她看着一手的鮮血有些害怕,但也不忍因為此等小事就責難别人。
陳流徵壓下心中怒火,開口道:“清越,你快陪以甯去治傷。”
宋清樾聞言一愣,以往這種時候不都是陳流徵親自陪着沈以甯嗎,今日竟然放心将此事交給别人。但她并未多問,隻是帶着沈以甯迅速離開。
衆人都被這場面吓到了,也沒了練習的心思,紛紛聚在了謝朝绮身邊,說些阿谀之詞。
“謝朝绮!”
陳流徵的暴喝驚飛滿樹雀鳥,她攥着謝朝绮的手腕将她從堆滿錦繡的榻上拽起:“十幾年了,這樣的把戲你還沒玩膩嗎?”
謝朝绮鬓間步搖劇烈搖晃,柔聲道:“流徵姐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