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淩的巴掌過來時,謝朝绮還沉浸在除掉沈以甯的暢快之中。
陳流徵對她的指責她全盤認下,但那又如何?
京城衆人畏懼她,可依然得捧着她,她隻要勾勾手,照樣有無數人跪伏在她的腳邊,說着“郡主之德,昭昭如日月”。
殺一個人算什麼?
她十歲那年,照着古書上的樣子做了張鬼臉面具,在七夕巧宴上吓暈了太子太傅姜大人的女兒姜明音,她就躲在燈火幽暗處靜靜地看着姜明音失去呼吸。
姜明音的侍女在衆人面前奪過她的面具,哭訴說一定是她蓄意害死了她家小姐。
而她裝作茫然無助的樣子跪在大殿之上,她一向清楚她的眼淚配上她那雙如滿月般明亮的眸子是她最好的僞裝。
她隻說那面具是她照着古書做的,是為了驅邪,沒想到會吓着姜姐姐。
姜明音的侍女指着她:“你說謊,我們家小姐她……”
她甚至湊近了些,問道:“姜姐姐怎麼?”
姜明音先天不足,體虛氣短,一旦受到驚吓,便會喘不上氣,窒息而亡。姜大人為保護姜明音,把此事作為姜家秘密,下令任何人不得外傳。
姜明音的侍女突然意識到謝朝绮并不知曉此事,剛才敢與郡主對峙的氣勢瞬間消失,手中的面具也滾落在地。
事已至此,十分明朗,不過是謝朝绮懷着好心,不想無意中吓到了姜明音。佳人香消玉殒,實在是一件令人無比悲痛的事。
而那個沖撞郡主的侍女,自然是頂着沒照料好自家小姐的罪名被發賣,至于生死,無人得知。
皇上皇後對臣子的撫慰也及時送到了姜府。
所以殺一個人算什麼?對普通人來說是下獄償命,對貴人來說或許善後要費一番功夫,可對謝朝绮來說,不過是辛苦她今日要多流幾滴淚。
誰叫姜明音借着她父親的身份纏着謝知淩?甚至暈倒在謝知淩懷中,作一副可憐之态?
謝朝绮将那副面具挂在了房中,面具花紋繁複,常使謝朝绮想起姜明音倒下時急促的呼吸,若非她對謝知淩耍暈倒的花招,謝朝绮又怎麼會知道她有氣短之症?
姜明音自作孽,她何錯之有?
“啪——”
謝知淩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謝朝绮整個人直接摔倒在地,耳朵嗡嗡作響。那張白皙的臉上很快浮現出鮮紅的指印。
謝朝绮擦去嘴角血迹,搖頭苦笑:“她在你心裡……是不同的……”
那些人和謝知淩的關系是她捕風捉影又如何?她一向甯可錯殺,絕不放過!她自覺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可那個突然冒出的沈以甯竟然讓她感到不安。
“太子殿下誇贊她的箭術絕佳。”
謝朝绮描眉的手頓了一下,許久才從口中擠出幾個字:“還有呢?”
侍女低着頭不敢看她,顫抖道:“他們還說……說太子殿下為她牽馬……”
“牽馬……”眉筆被重重拍下,在謝朝绮手中斷成兩截,幾罐胭脂被震落在地,溢了滿屋的香,“我看她的腿是沒必要留着了!”
她早該處理沈以甯,卻不料那個冬日生了一場大病,纏綿病榻許久,迷迷糊糊見竟看見謝知淩站在她的床頭,端着那苦澀至極的藥,問她可好些了。
她淚眼朦胧地喊着頭痛,“皇兄能否常來看看朝绮……”
“好好養病,母後很擔心你。”
等她病好,已經到了年關,聽侍女說謝知淩沒再去見過沈以甯,他們的交集僅僅就是那場秋狝,她想着或許她可發一次善心放過沈以甯。
直到在年節的宴會上,她站在謝知淩身後,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個她怨恨已久的身影——沈以甯喝得有些醉,雙頰绯紅,眼神明亮,正把玩着桌前的白玉酒杯。
她壓下淚意,問道:“皇兄可看着有趣的事了?笑得這般開心?”
謝知淩那張自帶疏離感的臉上竟罕見地露出溫柔的笑意:“朝绮,美酒在手,家人在旁,已是世間最值得開懷大笑之事。”
不知是家人還是佳人?
她忍下不快,舉杯與謝知淩共飲,這是聖上親釀的十月白,隻有皇室才能享用,她和謝知淩端着同樣的酒,她和謝知淩才是同樣的人,那些雜草,必須拔除。
在她長大之後,她便很少親自去做殺人的事,京城不知有多少人争着當她的刀。
那棍子打在沈以甯的肩上,與骨頭碰撞發出的悶響,她覺得好聽極了。
她本以為這件事會像從前一樣,成為調劑她無聊生活的樂子,沒想到謝知淩對沈以甯的關心才是那把刀,她還來不及開心,便被這把刀紮得鮮血淋漓。
謝知淩将沈以甯打橫抱起,眼中是藏不住的擔憂,他一向寬以待下,那日竟會那麼嚴厲地斥責所有人,連她都被吓到了。
“皇兄,她在你心裡是不一樣的對不對?”
不一樣又如何?她會讓沈以甯變得和從前那些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