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香将謝知淩額頭上的帕子取下,重新浸了涼水,又蓋在他的額頭上。她用手背輕觸謝知淩的臉頰,還是同昨晚一樣滾燙。
在沒有解藥的情況下,這降溫之法也是聊勝于無吧。
也不知沈以甯拿到解藥了沒?
她給謝知淩掖好被角,目光不由得停在那張眉目如畫的臉上,這是她第一次有機會細細端詳謝知淩的臉。
她看得認真,手指懸在空中描摹謝知淩的眉眼。
從前因着謝知淩的太子身份,加之謝知淩冷如霜雪,她從不敢長時間觀察謝知淩的臉。
如今趁着謝知淩昏迷,她倒想試試能不能從這張陌生的臉上看出幾分熟悉來。
那夜在合歡樹旁的草叢中,她問裴時與自己與謝知淩容貌可有相似之處,裴時與說她像沈以甯和謝知淩的孩子。
這句話一直盤旋在她的腦海中,其實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謝知淩應該是她的父親吧?
都說女兒肖父,可為何她看着謝知淩這張臉,覺得和她一點都不像?若非要硬扯,最多有些相似的神韻。
她拿起一旁幹淨的絲帕,為謝知淩擦去臉頰兩側的汗,心中竟湧起一股莫名的哀傷,用一個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問道:“謝知淩,你是我的父親麼?”
在小的時候,她曾問過娘親,為什麼自己和别的小孩不一樣,為什麼家裡隻有她和娘親兩個人。
她自己私下猜過,認為她的父親要麼死了,要麼失蹤了,再不成,就是抛妻棄子,跑了,反正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總不可能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吧。
卻不料這些答案娘親一個都不應,隻笑着問,可是有人欺負她了,若是有,明日便去學堂替她出氣。
在娘親十五年來的避而不談裡,在娘親十五年來的遮風擋雨裡,父親這個人漸漸在她心底沉睡,她一般不會想起,也再無意去問她的父親是誰。
如今回到十八年前,是老天爺想要告知她身世的秘密麼?若她的父親是當朝太子,她和娘親本該擁有富貴閑适的生活,她本該擁有一個圓滿的家庭。
“謝知淩,你沒有盡到半分父親的職責……”
“你知道糞車有多重麼?你知道修屋頂要爬多高麼?你知道那些地痞流氓有多吓人麼?為什麼需要你的時候你都不在……你知道十五年來娘親哭過多少次麼?”
“你也不配……當她的夫君……”
沈疏香的眼淚撲簌簌落在被子上,“謝知淩,你可知你就算是死了也不夠還的。”
可昏睡的謝知淩聽不到她的滿腹委屈,嘴唇翕動,不斷呓語着。
沈疏香俯身,右耳貼近謝知淩唇邊,想要聽聽他到底在說些什麼,從昨日開始就一直如此,即便昏迷也皺着眉頭,好像在做什麼噩夢。
“以甯……危險……以甯……不要……以甯……快躲開……”
熟悉的名字闖入耳中,每句話都透出無限的擔憂與恐懼。
沈疏香握着被角的手驟然攥緊,手背上青筋浮現,她緩緩起身,輕聲道:“情深至此,連做夢也在擔心她麼?”
她重新取下謝知淩額頭上的帕子,在冷水中泡了泡,确保它冰冷無比,才又将它蓋在謝知淩的額頭上。
她擡手擦去眼角的淚:“阿葉說拿下溪州城很重要,如果這次幫你奪得皇位,你可千萬不能再辜負她,别忘記你在牢房裡起的誓。”
“好,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太子之心為真,可世事總無情。
瞧着謝知淩雖然中毒,但目前狀況還算穩定,沈疏香便端起一旁的木盆,裡面放着些髒污的衣物,離開了營帳。
昨日那戰過後,醫棚忙了整夜,傷兵人數多了不知幾倍,她得趕緊把裹傷布清洗出來,眼看着就要不夠用了。
因剛才哭過,她不想讓别人發覺,便低着頭避開人群,找了個角落,開始清洗近幾日堆積的布條和衣物。
雖然西南氣候濕熱,比京城不知暖多少倍,但已九月,一盆冷水澆下,沈疏香手仍不住地打顫。
她不禁罵了自己兩句:沈疏香,在沈府住了幾月還真的變嬌貴了,從前在東莊村這種活從小幹到大,冰雪天裡洗衣也不是沒有過,怎麼現在倒受不住了?
木盆中蓦地伸進一雙粗糙的手。
“疏香,我幫你洗。”手剛一觸水便驚叫道:“這水太冰了,我去給你打些熱水來。”
沈疏香一把拉住起身的阿旭:“不用,熱水太金貴了,洗點東西罷了,不礙事的。”
“可你的手……”阿旭看着沈疏香白皙的手已被凍得通紅,重新拿了個盆,将沈疏香盆裡的大部分布條都搬到了自己盆裡,吭哧吭哧洗了起來。
沈疏香被他這滑稽模樣逗笑了,說道:“和你們在前線賣命打仗相比,我這又算得了什麼。”
卻見阿旭隻埋頭洗布條,許久才小聲說道:“你的手這麼漂亮,又白……”話一出口便覺得冒犯,連忙住嘴改了形容:“這麼漂亮的手是畫裡人才有的,不該做這樣的粗活,會傷手。”
沈疏香聽着一怔,還未反應過來手中的布條就被阿旭奪走,阿旭的動作竟比她還利索,洗得又快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