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淩自己都詫異,這是他二十多年來第一次為别人耐心解題。
他從來不知讀不懂書是什麼感覺,也最煩别人掉書袋,一開始對沈疏香懷着偏見,挾着為難。
可沈疏香舍命救沈以甯,舍命救他。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沈疏香掌心的刀疤上,他曾見過沈疏香的字,連他都為之驚歎,同樣他也聽聞了沈疏香空手奪刃之事,眼前人好像為了别人從不在乎自己……
這般赤誠的心性,再心硬如鐵的人,也會被融化。
“不知沈姑娘商會籌備得如何了?”
“尚無進展……”沈疏香有些不好意思,“最近有些忙……”
她确實是想了個商會的點子,但她也知曉此事之難辦,光是如何建立商會的信譽就是個難題,所以一直擱置着。
後來又出了西南斷糧這檔子事,她将胭脂生意一股腦全交給妙安姐,自己奔來西南,她早把京城的東西抛之腦後,若不是謝知淩今日提起,隻怕她自己都要忘了。
“殿下……”沈疏香頗為遲疑,手指不斷絞着帕子:“你喜歡女兒還是兒子?”
剛飲一口茶的謝知淩立馬被嗆得咳嗽,這話若換做旁人問,早該拖出去打闆子,可面對沈疏香,他竟鬼使神差地放下茶杯,思考了許久。
若是個兒子,會像以甯,活潑率真,愛玩愛鬧,雖然免不了上房揭瓦,但一定可愛極了。
想到這,他不自覺露了笑意。
若是個女兒,約莫會像他……
想到這,剛出現的笑意驟然消失,昨晚以甯還問他為何對别人都兇巴巴的,冷冷的,看着總讓人害怕。
不好,不好,不能像他,還是得像以甯,
“其實都好,但我更喜歡……兒子。”
隻見沈疏香恍若被雷劈中,噘着嘴,淚盈盈道:“殿下不喜歡女兒麼?”
“倒也不是……沈姑娘為何問這樣奇怪的問題?”
隻是女兒的話難免像他,陰郁些,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這樣。
沈疏香攥着帕子的指節發白,小聲應道:“随口問問。”
她已記不清有多少次夫子舉着戒尺訓她朽木不可雕,娘親摟着她不住地歎氣。她書讀得不好,已經讓娘親很失望了,結果謝知淩還更喜歡兒子,她不免難過和惆怅:“殿下會介意自己的孩子書讀得不好麼?”
卻不料謝知淩隻是随意笑了笑:“謝氏……在讀書上還從未有過困難。”
言外之意就是他的孩子怎麼可能讀書不好?沈疏香豆大的淚珠啪嗒砸在裙上,她十五年隻幹了一件事,就是讀書,卻沒取得什麼成果,如今連親爹都不想認她了。
她實在是愛哭,實在是忍不住,不怪裴時與笑她。
“哭什麼……”謝知淩突然慌了神,四處找着錦帕,一轉眼卻發現那錦帕早就在沈疏香手裡了。
難道是讀書的事戳中了沈疏香的傷心處,怪他,剛才那番話說得太自得了。
“我是說……”他這輩子頭回舌頭打結,“孩子若随了以甯不愛讀書的性子,倒是件喜事,讀書實在是一件太累人的事情。”
他這并非假話,讀書之苦,他相信沈疏香是知曉的。
沈疏香随手擦掉眼淚,腹诽道,确實如你所願,随了沈以甯不愛讀書的性子。
不過她此刻倒有些好奇謝知淩和沈以甯在一起的時候都聊些什麼,畢竟她娘親連附庸風雅都做不到。
她剛讀書時,學古人之風給家裡的公雞起名為小酉,不料娘親說這名字太難聽,不知所雲,非要叫旺财。
旺财那不是鄰居家狗的名字麼?更何況誰家公雞叫旺财啊!
難不成他倆相處的時候,謝知淩說“問世間情為何物”,沈以甯接“就叫旺财吧”。
光是想到這兒沈疏香便覺得有趣,不防耳邊傳來一句含笑的疑問:“沈姑娘,你這是……在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