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漆黑昏暗,擡頭望上看,隻見間一點依稀的光亮,月光被擋在水面,碎成一片片殘破的白紗。
翊川在前面開路,子胤在中間,三宸墊後。
幸好有三宸搓出來的小光球籠罩着三人,溫暖光亮,減少了水下刺骨的寒冷,不過這也引來了不少魚群。
魚群隔着光芒形成的罩子,好奇的跟着他們遊了一路,就像海洋館裡好奇想拍照而跟着走了一路的遊客。
“還有多久到底?”
哪怕有避水咒,子胤也不習慣水下環境,周圍跟空氣不一樣的觸感、懸空卻不是自己飛的漂浮感,都讓他不踏實,就好像被不知名的巨大怪物吞進了肚子裡,在它漆黑的胃液中艱難掙紮。
“差不多了。”
三宸加快速度,遊到跟子胤并肩,看着他眨眨眼睛,十分認真的說道:“你是不是有點怕黑,我把光球搓大一點吧。”
子胤悶哼道;“搞笑,我怎麼可能怕,就是想知道距離目的地還有多遠而已。還有,你别搓了,太光太亮透上水面,讓人看到了真成了撫仙湖水底有人居住,會出來買菜。”
其實他是怕的,他怕水。明明是每天都需要攝入的東西,卻也能奪走人的性命。
倒不是身體上的怕水,是意識上怕水,他見過上一世的陸景無數次救助做落水的人,人落入水裡沒有着力點,看到什麼就抓住拼命不放,要不是陸景不是普通人,早就被連累沉入水底了。
而且他也經曆過自己撿到的小孩兒,失足落水溺亡。
他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人,都在水裡吃過虧,所以他怕。
但性格使然,他就算怕怕也不會承認。
“哦哦,好吧。”
過了好一陣子,終于看到了水下遺址,規整的一米二乘一米二石塊鋪成平台,石塊雖然布滿了泥沙但仍能看見人為加工的痕迹,低頭還能看到石塊上有間隔均勻大小統一工整的圓孔,看起來像是栅欄的插入口。
“子胤,你快看,這個看着不像木頭圍欄的插孔。”三宸總是咋咋呼呼,對很多東西都充滿好奇。
“嗯,别看太入迷,還沒到地方。”子胤道。
“再往前一段就差不多了。”
翊川在水裡身法十分靈活,繞着石塊鋪成的平台轉了一圈,眨眼又嗖的一下往上蹿,飄在平台中央上方三五米的位置,緩慢擺弄着漂亮的魚尾巴。
“好。”
三人沿着石闆鋪就而成的道路繼續往前。
周圍的建築物比較少,多是一些堆成小山的發黑碎石,走着走着,子胤驚覺,兩旁的石碓其實是倒塌後的建築物,而他們走在類似街道的石闆路上。
從密集的石碓來看,曾經這裡十分輝煌,是一座繁盛的古城。
子胤心裡不禁冒出幾分敬畏之心和悲涼,在日月交替四季輪轉中,一切都是那麼脆弱,無法留住。曾經繁盛的古國,如今浸泡在不見天日的水底,那些無人可知的曆史往事,隻在時光長河中惜字如金的撒上寥寥幾筆。
就像陸景殘破的山神廟,曾幾何時,信徒紛至沓來,虔誠萬分,就連風雪如刀仿佛能割開人皮肉的寒冷冬日,都沒能阻擋他們的腳步,香火的袅袅煙氣擰成一團灰白的輕紗,山神廟就像一堵神聖的屏障,擋住外頭的烈風寒雪,煙氣将将成形飄出廟宇就被寒風撕扯成千絲萬縷。
時光總是無情,或許是時代進步科技發展,庇佑一方的陸景逐漸被人遺忘,山神廟成了殘垣敗瓦雜草叢生,就算後來他親力親為重新修建,外在的光鮮亮麗也依然掩蓋不住冷清之下透露的頹敗。
就像這水下的古國。
陸景的事迹哪怕已在流年的磨蝕下變得模糊,幸好還有他,他有漫長的人生,所以才不至于讓陸景被徹底遺忘,在歲月湍流的沖擊洗滌下褪色消失。
可這古國又有誰記得?
子胤自嘲地笑了笑,怎麼最近總是想起陸景,想起過往的種種呢?
可能,可能是人在眼前卻不認得他,似曾相識而無法相認的煎熬,反複撞擊他等待千年快要消磨殆盡的耐心,所以才會過分在意吧。
子胤心思飄到被他弄暈送回屋裡的陸景,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三人到了古建築群,建築在金烏光芒照耀之下顯出歲月斑駁的模樣,雖然布滿了湖水侵蝕的痕迹和泥土附着,但結構完整。
十層樓高的金字塔樣式建築,混在一衆中式風格韻味十足的建築中,别出一格,仿佛一個藏滿秘密的匣子,隻要進去了就能找到藏在撫仙湖最深處的秘密。
“前面有個祭壇,正中央有十二個人形雕刻圍成的圈。”翊川講解道:“人形雕刻中央以前肯定放着什麼東西的,但現在什麼都沒了。而且——”
翊川微皺的眉頭閃過一絲顧慮。
“而且什麼?”子胤從翊川轉瞬即逝的怪異神色中捕捉到了詭異的氣息。
“就是,靠近那個祭壇,會從裡而外渾身不舒服。”
子胤睫毛微顫,腦海再次浮現翊川的畫面。
這次更加清晰,翊川被困在十二個人偶雕刻中間,黑色的泥土活了過來,朝翊川湧去,祂們像是饑餓了成百上千年的寄生蟲,纏住他的尾巴和雙手,讓他無法逃脫,而後刺破他的皮肉鑽進他的身體,吸食血液吞噬骨髓,還要堵住他的咽喉和魚鰓,剝奪他聲音和呼吸。
最後翊川溺亡在冰冷的水底。
其實隻要子胤想,他完全可以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巨細無遺的看到之後發生的事情經過。
可是他不能,隻因他是天狐。
沒到天災異禍嚴重到威脅許多人的生存環境,他都不能過多去窺探命運和天機的細節,他的能力應為世人指明方向,改變命運走勢而存在,而不是為一己私欲,所以他不可輕易動用那份力量謀求私利。
這是他對自己身份的認知,也是對自己肩負能力的自我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