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林子不遠便是那林官人的下處,這林大官人大名林默,原是一大戶人家的公子,因病獨身在此,前一向病重在床上躺了好幾日,早憋得慌了,病一見好再躺不住,直在門前踱來踱去,心裡撓癢癢似的想着才剛在下廚所見的藥童。
嘿嘿,哪裡是什麼藥童,他慣來眠花宿柳之人,縱然遮着面也認得出,分明是位姑娘!
看她那雙眉目想必也生着好相貌,正好,在這荔園憋悶了這些日,一時半刻也不放他家去,正寂寞難排遣。也不知她是誰家的女眷亂混進來,理他呢,橫豎他們林家有錢,拿她做個樂子,事後也不過是多賠她家幾兩銀子。
心下打算着,就瞧見他二人從洞門進來,他忙不疊笑迎上去,一見杜仲,又登時換了副冷臉,“你跟着來作甚?多事。”
杜仲呵呵笑道:“他新進來的,不認得路,我領他過來。”
林默随手打發他幾個錢,杜仲接了,見九鯉暗中朝他丢了記眼色,隻得一步三回頭先走。卻不敢走遠,到那洞門外頭,在籬笆内尋了截木棍,又掉轉回來躲在廊角聽觑,打算着若是聽見九鯉呼救,管他三七二十一,沖将進去,非打得那姓林的滿地找牙!
這廂九鯉剛擱下提籃盒,林默便阖上門走到她背後,眼睛自上而下瞄到她腰臀上去,看這玲珑曲線,不是個女人倒有鬼了!
他笑着把腦袋歪去懸在她肩頭,“你是誰家的?誰家開藥鋪招夥計,竟然招個婦人。”
九鯉掉過身去眨眨眼,“你看得出我是個女的?”
林默笑開了些,“你糊弄糊弄别人也就罷了,可糊弄不了我,我一生花叢中來去,所見的女人,恐怕比你走過的路還多,這還看不出來,索性将我這對招子挖去算了。”
九鯉一壁瞥他,一壁揭開提籃盒端藥,“什麼花叢?是不是人家說的秦樓楚館?”
“唷,看來你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姑娘。”林默笑得愈發邪性,“既是姑娘家,不好好在閨閣裡坐着,跑來打什麼雜?給你開多少工錢?不如你到我家去做丫頭,保管比在藥鋪子裡打雜跑腿賺得多。”說着便要伸手扯她臉上蒙的白布,“叫我看看相貌,沒準還能保你下輩子吃穿不愁呢。”
九鯉忙往後讓一步,把藥碗端到他眼前,“淨說這些沒譜子的話,還是先把藥吃了吧。”
林默接過碗來,更是高興,“看來你見過些世面,不驚不怕的,膽子倒大。”
“我該怕什麼?怕你?你又有什麼可怕的?”
“小丫頭,口氣不小,難道你爹娘沒教過你,姑娘家該避着男人些?”
她可沒爹娘,老太太從不教她這些話,庾祺與她更說不到這上頭,帶她的馮媽媽從前倒說過,不過鄉野之地,沒這許多講究。算起來她還是和杜仲一處長大的呢,男女之别知道是知道,卻不大有體會。
她撇下嘴,“既該避着,你又明知我是個姑娘,怎麼還叫我給你送藥?”
“這你還不明白?”林默湊在她頸邊細嗅,噘着嘴,險些貼到她肉皮上。
“那你就不怕我家裡人尋你的麻煩?”
林默洋洋得意,“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們林家是個什麼人家,實話對你說,就是闖出天大的禍來我也不怕,這世上還沒有銀子擺不平的事。”
九鯉繞開一步,緩緩朝窗前走去。心道這殺千刀的,原來不是不懂道理,是明知故犯,聽這口氣,恐怕沒少幹這些以财壓人之事!
她更厭他幾分,心裡嘀咕,跑肚拉稀還算便宜他了,回身朝他微微一笑,“明白,明白。”
“好!上道!”他嘿嘿笑攆上去,因想着這丫頭不像别的丫頭,不大驚小怪的,倒不着急,看她這樣子大約也不會跑,好事多磨,還不如同她多磨一磨,另是一種趣味。
不想時不我待,忽然肚子咕噜一聲叫喚,腸胃漸漸攪得疼起來,急得他要出門解手,臨走前還不忘叮囑,“我去去就來,你在屋裡等着我,自有你的好處。”
九鯉眼看着他跑出去,忙也收了提籃盒出去。會了杜仲,連問她在屋裡有沒有吃什麼虧,她澹然搖首,扭頭将那洞門瞅一眼,“我看裡頭東邊還有間大屋子,也是這林大官人占着?”
杜仲輕蔑地笑了聲,“東屋是個姓關的在住,也是個有錢人家的爺,虧得他這會不知哪裡逛去了,不然撞見他才真是難纏。”
九鯉也厭道:“還有比這姓林的更可恨的?”
“那姓關的病前幾日就痊愈了,還賴着不搬回家去住,你當是為什麼?”
“為什麼?難道這裡比家中還好?我看連個伺候的丫頭也沒有。”
杜仲狠狠笑兩聲,“要說尋花問柳,家裡哪有此處便宜?園子西邊那幾間屋子住的都是些女病患,有老有少,有良有娼,說是有衙役照管着,可收了他的錢,還不是暗地裡給他們空子鑽。”
九鯉聽他說得這樣壞,有些不信,小小個荔園,是官府所設,又受官府所管,怎麼會有這麼些亂七八糟的事?多半是訛傳,反正人集中起來,沒話也要編些話來說。
回去廚房跟着杜仲随便吃過幾口飯,九鯉還是賴着不肯走,幸而出門前她在屋裡留了字條給管家,說是跟着杜仲到荔園來看望庾祺,料他們不會急着找,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确切等什麼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