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叙白道明身份來意,豐橋不得不緩和臉色,将人請進廳上坐着,匆匆踅往廊角嚷兩聲“客來上茶”,便忙折回廳内,生怕九鯉說話不當中了衙門什麼詭計。
不想九鯉聽見要将她緝去荔園,不見慌張,反拍着手發笑,“好好好,我這就打點細軟與你們去,你們等我!”
待要往出走,給豐橋一把拽住,急在她耳邊提醒,“我的小姑奶奶,他們是要緝拿你!你當是領你去做客吃席呢?!再說了,荔園那地方,住的都是病人,你就不怕染上病?”
九鯉挽住他胳膊道:“哎唷豐橋叔,病怕什麼,叔父開了防病的藥,出來進去的人都要吃的,昨日我去了一趟,這會不是好好的?搬去那頭,還可以給叔父打個下手,再說鋪子裡的事都忙完了,一時又不能開張,我在家也是閑悶。”
“給衙門收監看管,你當光彩呢!以後傳出去,說是咱們家小姐惹上過官司,誰敢上門說親?”
叙白在上首椅上看他二人交頭接耳,耳朵裡鑽來“說親”二字,不由得擡一眼垂一眼地端詳九鯉,看她樣子也是當年了,難道還沒定下親?
倒也是,他們庾家原居蘇州鄉野,鄉下會有什麼好人家?或許庾祺領着她到南京來,是借治疫病的機會替她尋親事。說起來庾祺絕非等閑之人,不到三十歲就養出個這麼大的女兒,想必十來歲就生了她,真是不辜負他那副皮相。
後又聽見九鯉口中冒出個“叔父”來,他又暗自嘀咕,難道她果然不是庾祺所生?
想得出神的功夫,乍見個三十來歲身段高瘦的婦人端着幾碗茶進門,走來跟前,“噔噔噔”将幾碗茶用力放下,斜眼掃着三人,“哪來的客?我們初到南京,又沒有親朋,别是來找麻煩的——”
兩個衙役起身呵斥,“我們是江甯縣的官差,這是我們縣丞大人,按律辦差,不得放肆!”
沒曾想這雨青是個硬茬子,笑着抱起胳膊,“官差有什麼了不得?你做你的官,我行我的醫,兩不相幹呀,我們庾家又不指着官府賞飯吃,還真不把當官的放在眼裡。”
衙役怒道:“好個婦人!瞧你不過是個下人,竟敢如此不敬!”
雨青叉起腰來,“嗳,我下人怎麼了?我下人又不是你們家的下人囖,又不吃你們官家的飯,我憑什麼要敬你呀?這南京城還真是三六九等分得明明白白,當差的别管有理沒理,硬是要高人一頭去,我偏不服。”
九鯉忙走來拉勸,“青嬸,不妨礙的,他們不過是為樁人命案子來問我些話,要帶我去荔園。”
“果然當差的進家門就沒好事,總不見得是給咱們送錢來的。”這雨青翻着白眼,拉過九鯉,理着她的衣襟,“去荔園做什麼?”
“說是我有嫌疑,要暫且收押在那裡。”
不說便罷,一說雨青愈發動怒,将條手帕甩得似一柄鋼刀,頗有氣勢,“嫌疑?鬼嫌疑!我看他們幾個兀突突走到咱們家裡來,還有做賊的嫌疑呢!不成!哪也不許去,我看誰敢動粗,今日敢動粗,明日我就吊死在他們衙門的匾額底下!”
雨青一來,豐橋便不吭氣了,在旁幸災樂禍,心道碰上這不講理的母夜叉,看你三個怎生是好!
還是叙白起身,好言好語說明一番,雨青見他相貌出挑,斯文有禮,又是縣丞,不免軟下态度,“真是和我們老爺說好的?”
叙白鄭重點頭,九鯉也來相勸,好說歹說,終于安撫下這兩尊守門神,這才放了九鯉随他三人而去。
路上未見九鯉發愁,反而一臉歡喜,在街面上東瞧西瞧,一身輕松自在,有路過的男人嬉皮笑臉瞧她她也不惱,還往人賣花的籃子裡買花戴。
兩個衙役在後頭擡着口黑漆描紅大木箱子,嘴裡咕哝,“瞧這架勢,不知道的還當她出門踏青呢。”
叙白聽見,斜他二人一眼,回頭見九鯉挑定了一枝鵝黃山茶花,忙替她付錢。
九鯉一壁将花搽于髻上,一壁扇着兩隻眼睛笑睇他,“你這麼年輕就做了縣丞?想必學問一定很好。”
“不敢當,不過是依仗祖父恩德。”
以為她要追問他們的家世根底,誰知她又不問了,隻是點點頭,又瞅在他臉上,“你見過我叔父了?”
“庾先生?”叙白也點頭,反剪起條胳膊,“我還以為他是你父親。”
九鯉笑吟吟問:“你看我和他長得可像?”
他笑而搖首,“像倒不像,我以為你像母親。”
“我沒有母親。”
他睐着眼,“小姐玩笑,誰會沒有母親呢?”
“我娘死得早。”九鯉一臉不以為意的神氣,“我爹随後也死了。父母過世後,就是叔父把我養大,他與我爹原是同胞兄弟,自己又沒有娶妻生子,所以拿我當親生女兒一樣看待。”
叙白緩緩點頭,九鯉又睇着他笑,他狐疑地摸了摸臉上,“我臉上不幹淨?”
九鯉抿着笑搖頭,自顧朝前走了。
及至荔園,似乎與前日不同了,門口的衙役盤問得緊,園中亦換了批兇相的衙役在走動。九鯉望着他們過去,退兩步湊到叙白身邊來探問:“是不是不抓住兇手,荔園這些人都不能回家?”
叙白點頭道:“按理如此,不過他們本來有病在身,倒沒所謂。”
“那除了我和杜仲,再沒别的嫌疑人了?”說起來還是一臉松快。
“暫且沒有。”他好奇道:“若是沒有别人,就屬你們的嫌疑最大,難道你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