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屋裡,柔歌卻不在房中,是小阿錦顫顫巍巍爬起來開的門。沒想到九鯉說話算話,昨日才答應的事,今日就将藥丸送了來。她自是感激不盡,不等九鯉坐定,便跪下去向她磕了兩個頭。
九鯉背着身尚未察覺,杜仲手快,立刻将人攙起來,近近地一瞧這小阿錦的面孔,便有點不好意思。
問及柔歌,小阿錦啻啻磕磕道:“這個時候,她,她大約到關小官人那頭去了。”
幾人便又尋去園東關展房中,路上九鯉見杜仲臉上血氣未退,盯着他琢磨,後知後覺想起方才房中之事,便打趣,“了不得,回去告訴叔父,叫他先替你讨房媳婦要緊。”
叙白看了看杜仲,笑問:“怎麼杜仲兄弟還沒定親?看年紀也當議親了。”
杜仲推着九鯉,“去去去!你先操心你自己!咱們前後不過差幾個月,你女孩兒家,當比我急!”
叙白又轉問九鯉:“恐怕庾先生此次在南京長住,也是有意要替你尋一門好親事?”
九鯉不喜歡答這話,朝前走兩步,又旋裙掉身,倒退着走,眼望叙白,“那你娶親了麼?”
叙白搖頭,張達接話道:“大人連親也不曾定。”
她又問:“看你比我們長個三四歲,為什麼你也還沒定親?”
叙白笑道:“雖說‘成家立業’,可我看來,男兒當先立業,後成家。”
“你都已經當了縣丞了,還不算立了事業?”
叙白笑着垂首,張達代他說:“魚兒小姐有所不知,齊大人的祖父曾官高二品,在朝廷舉足輕重,相較之下,縣丞之位在齊家就算不得什麼了。”
九鯉點頭,“噢,這就叫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慢慢說着話到關展那屋,見房門緊閉,敲了幾下也無人應,不知哪裡去了。小小個荔園,你來我去捉迷藏似的,又是白跑一趟,幾人隻得打道回府。
經過前頭那竹林,業已日落黃昏,餘晖散盡,天色半沉不沉,顯得片小小林子愈發陰森。九鯉朝李家小姐跌死的那塊石頭望去,忽覺有點不對,那頂上壓的符紙仿佛新換了幾張,顔色比先時所見的鮮亮許多。
她奇怪地“咦”了聲,踩着軟潤泥土爬上那矮坡,“難道李家有人進園來了?”
三人後跟着過來,“李家人來做什麼?”
“這符紙比上回我們來時瞧着新。”她拾起一張來翻看兩眼,扭頭遞與杜仲,“石頭底下這幾支香燭也像是才點了沒幾天,咱們上回過來見到時還不是這樣,可不是李家有人進來祭奠小姐?”
張達道:“李家有人進來?怎麼沒聽底下人說?”
杜仲嫌那符紙不吉利不肯接,倒是叙白接了去,細看那些曲曲彎彎的符文:“這是驅邪去祟的符文。”
九鯉湊着腦袋看一眼,又擡頭睇他,“你認得符文?”
“我們齊家是大族,人口多,常到觀裡打醮做法事,看得多了,就認得一些。傳言這園子裡鬧李家小姐的嬰靈,有驅邪的符紙鎮在這裡也屬平常。”他笑着将符紙依舊壓于太湖石上,“先回去吧,天快黑了,露也重起來,你姑娘家身單體弱,若是在這園子裡染上風寒,可不是小事。”
衆人往小道上走,九鯉落在最後,又扭頭看那太湖石,那紙上鮮紅彎纏的符文在昏藍暗綠中顯得發黑,像濃煙裡的一縷鬼魅,她仿佛聽見林中有嬰孩尖細刺耳的嬉笑聲,鬼使神差地,便又悄悄取了一張符紙揣于懷内。
這一晌晚了,四人分頭後杜仲才想起,竟未到廚房去提晚飯!虧得廚房那吳嫂不見他去,便将飯送來庾祺房中。他們回去時恰在院中碰見吳嫂打着燈籠,九鯉忙拉着問關展晚上不在房中,晚飯是送去了何處?
吳嫂搖頭,“他的晚飯今日是盧家那媳婦來提的,誰知她給提到了哪裡。”
“盧家媳婦?這又是誰?”
吳嫂撇着嘴一笑,似乎别有深意,九鯉頃刻會悟,多半又是個與關展牽連的女人。
不過聽稱呼是個成了家的婦人,怎麼還和别的男人瓜葛不清?這世上的男男女女,真是說一套做一套,說起“忠貞不渝”來都是聖人,真要奉行,又是兩碼事。
她自琢磨着男女之道,聽見庾祺在廊庑底下喊:“玩耍了這一日,還不餓?還不快進來吃飯?”
九鯉迎着他那背着光的模糊的身影笑着跑去,“不是玩耍,是做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