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經事,哼,”他含笑轉身,先進門去,“你們這正經事可做出什麼結果了?”
她失望地搖頭,吹了吹腮幫子,“沒找着柔歌姐,什麼也沒問到。”
他輕蔑道:“白跑一趟,這不是去玩耍是做什麼?”
案兩端放着兩盞燭台,照着五六樣菜馔,他們吃的碗碟是自買的,鎖在廚房的鬥櫃中,青花瓷配尋常的檀木箸兒,雖不及家裡使的銀嵌象牙箸精緻,卻勝在幹淨。
九鯉笑吟吟将三副碗筷擺在各人跟前,一面朝杜仲揶揄一眼,“也不算白跑,藥丸送去了嚜,隻盼着那個小阿錦白吃了咱們家的藥,能好得快些,将來——”
庾祺吊起眉梢,“将來怎樣?”
杜仲暗瞪她一眼,忙替庾祺盛了碗湯,坐下來道:“不怎麼樣。師父,那小阿錦,她到底要不要緊?”
旋即聽見九鯉嘻嘻笑了兩聲,庾祺益發莫名其妙,“她不過素來身體弱,不要緊,多将養些日子就能好。”迎面看見九鯉在對過盛湯,躬着背,斜襟内露出半截黃紙,他端起碗遞了下下巴,“你揣的什麼?要掉在湯裡了。”
九鯉低頭一瞧,收起笑臉,将那張符紙摸出來遞給他,“這是在林默院外頭那片小竹林裡撿來的,齊大人說是驅邪鎮鬼的符紙,可我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拿回來給您看看。”
“齊叙白?”庾祺面無表情地剔她一眼。也是,他是主辦這案子的縣丞,去問證詞,怎麼能少得了他?真是想避也避不開。
他厭厭地将符紙擱在桌上,睨看兩眼,“黃符朱漆,是驅邪鎮鬼的不錯。”
杜仲因問:“師父也看得懂符文?”
“見的死人多了,死人相幹的東西自然認得不少。”
九鯉問:“黃符朱漆,是有什麼講究麼?”
“朱漆就是丹砂,道家講丹砂主陽,紅為陽,黑為陰,神為陽,鬼為陰,神農本草上說丹砂養精神,安魂魄,殺精魅邪惡鬼,這就是尋常的以陽鎮陰之符,凡枉死之人做法事,有這類符紙并不奇怪,隻是為什麼會在那片小竹林裡頭拾來?”
杜仲接過嘴,“師父一向不愛問閑事,所以不大知道,這荔園的主人姓李,他們家幾年前有位年幼的小姐夭折了,就是在跌死在那片小竹林裡的一塊太湖石上,聽說死的時候隻兩三歲,是帶她的奶母沒留心。”
兩三歲,正是學走路的年紀,庾祺記得初遇九鯉時她也差不多是這年紀,走得磕磕絆絆,一下撞來他腿上,索性就抱住他的腿仰頭瞧着他咯咯笑。可巧他那時候十來歲,自以為長大成人的年紀,最是厭嫌孩童,所以不大理會她。
大概是如今不再少年,也養了九鯉許多年,此刻不再對孩子厭嫌,反而想到那兩三歲的李家小姐,不禁動了點恻隐。
他撿起那符紙細看一會,“一會吃過飯,再去那小竹林裡瞧瞧。”
杜仲想到竹林中那股陰森之氣,不由得打寒顫,“夜裡去?會不會給嬰靈上身啊?”
九鯉朝他狠狠翻着白眼,“瞧你這點出息。”
杜仲待要罵她,斜眼看看庾祺,生生忍住了。沒法,誰叫庾祺最疼她,家中誰敢和她争論高低?
飯畢未幾,庾祺命杜仲點上三隻絹燈,欲向那竹林去。走到廊庑底下庾祺接過隻燈籠對着九鯉一照,道:“去添件衣裳,林中露重。”
九鯉非說不冷,拗了兩句後,見庾祺臉色不好,怕他生氣不帶她去,便乖乖“噢”了一聲,忙跑去東屋随便添了件長衫出來,和杜仲緊跟在後。
入夜後園中更無人走動,因如今不是住家的房子,經過的院子都不曾點燈籠,隻偶有一兩間屋舍内透着點燭光,天上半輪冷月,好似山野侘傺,螢螢鬼火。想是衙役或有錢的病人住的屋子,不然誰舍得大晚上的費這個燈油?
那些黑團團的草木中時不時窸窣響一下子,要不是耗子,要不是哪裡來的夜貓。越走九鯉挨得杜仲越緊,與他并頭搭腦地貼着,眼睛朝四下黑暗中瞟,心不覺提到嗓子眼,沒想到夜間這園子裡竟如此吓人,住着這麼些人,卻比他們鄉下的宅子還冷清。
杜仲給她擠着,便悄聲鄙夷,“你不是不信有鬼麼?”
即便看不見九鯉也剜他一眼,信雖不信,也不耽擱怕呀,兩碼事。
倏地裙邊像有個東西溜過去,蹭了她一下,吓得她燈籠險些跌在地上,忙跑上去緊緊攀住庾祺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