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算是說的有些重了。
媜珠成婚後和趙太後的這五年多的婆媳相處中,倒是頭一次聽趙太後認認真真地和她說起這樣的話。
她心裡跳了跳,直怪自己今日是不是遭了什麼晦氣,怎的這樣倒黴。
然而身為兒婦,面對婆母還是不敢有半分不滿的,隻能老老實實地颔首稱是。
又略坐了片刻後,媜珠隻覺得身上都被悶出了一層冷汗,便緩步行出承聖殿,坐上轎辇回了椒房殿裡。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幾乎就在趙皇後離開承聖殿的同時,方才陪侍在她身邊的佩芝躬着身子和一個小宦官打了個眼色,低語了幾句,而後那個小宦官便連連點頭,一路向着皇帝所在的宣室殿快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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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椒房殿内時,媜珠如往日一般仔細着人安排了晚膳,預備着等待她的皇帝丈夫回來與她一同用膳。
椒房殿小廚房裡的宮婢按例又端來一碟新做的桂花糕,媜珠親自捧着奉到了偏殿内供奉的送子娘娘神像前,好一通虔誠地叩拜,祈求送子娘娘早日賜她一子,讓她為丈夫誕下子嗣,為這個嶄新的帝國皇室開枝散葉。
因為婚後多年無所出,祭拜送子娘娘,也漸漸已經變成了媜珠這麼多年來每日必做的一件事了。
她做人婦、做皇後這麼多年,日子過得單調得近乎一成不變,每天必做的三件事就是吃飯、侍寝、拜送子娘娘。
哪怕周奉疆并不在意這些,還勸她說一切順其自然,不必強求,可是媜珠仍然堅持日日叩拜,希望心誠則靈。
她對這送子娘娘像也當真是萬般孝敬,一年四季,時興的瓜果點心,昂貴的香火燈油,從未斷過。
今日因挨了趙太後的一頓埋怨,想起妯娌穆王妃生下的可愛嬰孩,媜珠心中又有些委屈和落寞,跪在這送子娘娘像前的時間也就更長了些。
等她拜完送子娘娘回到寝殿内後,皇帝周奉疆果然已經從宣室殿回來,在殿内等着她了。
媜珠緩步從外頭進來,遠遠瞥見隔着一層水晶珠簾,皇帝周奉疆着墨色龍紋襌衣常服,負手立在珠簾後的檀木膳桌前,身姿傲岸挺拔,一片肅然之氣。
他面前似乎跪了一個唯唯諾諾的宦者,是媜珠不常見過的奴才,所以她叫不出他的名字。那宦人戰戰兢兢正和皇帝回着話。
媜珠聽不見宦人說什麼,但是隻看皇帝的背影,她就已經察覺到了皇帝的不悅。
她腳步頓了頓,還是朝内走了過去。
她隐約聽見皇帝似乎低斥了一句:“給朕去查!去太後宮裡查,去穆王府上查!”
那面對着媜珠而跪的宦人見她過來,連忙又叩首拜見皇後。
他倒是提醒了皇帝,皇後來了。
皇帝轉身見媜珠身着珠服羽裙,如雲鬓發琳琅珠翠地向他緩步逶迤而來,瞬間斂了面上的怒意,對她露出一個款款溫柔的微笑,上前兩步牽起她的手,與她一道在桌前坐下。
他隻一個眼尾的餘光掃過去,跪在地上的宦者連忙閉了嘴,一個字也不敢再說,膝行着退了出去,沒發出半分動靜。
媜珠将一隻素白的手搭在皇帝寬厚的手掌上,柔婉地淺笑:“陛下方才和那小宦人說什麼呢?像是不高興的樣子。”
皇帝似乎并不想多提,隻随口說了一句沒什麼,便同媜珠用起了晚膳。
媜珠于是也沒有多問。
飯畢,暮色已至,天黑昏黑,即是寝時。
宮婢和嬷嬷們簇擁着媜珠去沐浴更衣,卸下她滿是钗環的發髻,為她換上一件绯色的深衣,将她送進寝殿床帳羅帷内。
片刻後,皇帝從外間進來,停駐在床榻邊,撩起玉瓶色的帷幔,靜靜地打量着床帳内媜珠此刻正準備侍寝時的嬌态。
她姿态溫順地跪坐在榻上,披散着夜霧一般濃密的鴉發,絲緞的寝衣緩緩地從她肩頭滑落,露出一片雪豔細膩的肌膚,是最旖旎的豔景。
皇帝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看着媜珠的眼神越發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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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媜珠數年以來度過的又一個習以為常了的夜晚。
等帳内的動靜終于平息下來時,随侍在帝後身邊的女彤史在内殿珠簾外提筆記下這一日皇帝的起居。
“——龍章元年,秋九月庚申,夜,帝幸皇後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