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亂初平,陛下登基立國方始,并不貪戀女色,後宮隻皇後趙媜珠一人而已。
因為多年無所出,媜珠也曾委曲求全地對周奉疆說,她希望為他廣納後宮妃妾,綿延子嗣。
她并不介意他納妾蓄妃。
但周奉疆都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了她,甚至他還不準她再說這些話。
他說,當年她為了嫁給他,不惜和兄長争執以緻摔落樓下、重傷失憶,她為他做了那麼多,她是他此生唯一珍愛的女人,這輩子他隻願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永遠都不會有别的女人。
可是這一天,在他的宣室殿裡,他和他的弟媳穆王妃共處一室,她在殿外聽到了穆王妃低低的哭泣求饒聲。
這種時候,面對這種場景,一個女人腦海裡下意識生出的第一反應會是什麼,實在不必多說。
然而,這種荒唐的想法并沒能在媜珠的腦海中持續太久,她很快就意識到此刻發生的事和她想象中的一點也不一樣。
她同樣聽見了另一個男人的哭泣求饒聲,此刻這間偏殿裡并不隻有皇帝和穆王妃兩個人。
這個人,是皇帝的弟弟,穆王妃的丈夫,——穆王他自己。
在這個日漸寒涼的秋日裡,媜珠木然地捧着手中的一枝丹桂,聽到她皇帝丈夫的怒斥聲隐隐約約地從偏殿裡傳出來。
“朕當年在周氏兄弟中留下你一命,許你王爵富貴,讓你今時今日得以安穩度日……你當年又是怎麼答應朕的?!如今你見朕對你們太過仁慈,又唆使林氏抱着孩子到皇後面前生事挑撥,你安的是什麼心?倘若讓皇後真的想起當年——”
皇帝言語間提及“皇後”二字,似乎此事還與她有關,讓媜珠不由一下子懸起了心。
而此刻的殿内,穆王則似乎被天子的這番怒斥弄得又畏懼恐慌又莫名其妙,一面以頭搶地、一面戰戰兢兢地連忙回答道:
“陛下!陛下明鑒!臣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臣真的冤枉!臣也不知林氏這賤婦昨日到底在皇後殿下面前說了些什麼、以緻皇後殿下想到了兖國公主之事,臣真的不知道啊!臣冤枉、臣冤枉!”
媜珠站在門外模糊聽着,穆王之意,大約是想把皇帝這不知從何而來的怒火全都推倒穆王妃林氏一個人的頭上去。
想到穆王妃兩個多月前才剛從産房裡死裡逃生,為這個男人生下一個粉嫩可愛的女兒……此刻卻被他口口聲聲稱之為“賤婦”。
媜珠在心底微歎了一口氣。
穆王的話音落下後,穆王妃含淚哽咽的哭訴聲随之響起:
“陛下!賤妾冤枉,賤妾也求陛下明鑒啊,妾昨日真的隻是将女兒帶入宮給皇後殿下請了安而已,妾真的沒有說過半句不該說的話,皇後殿下之所以留妾多坐了一會兒,也隻是因為妾的女兒承蒙娘娘恩澤,讨了娘娘一點兒喜歡……妾真的沒有蓄意在娘娘面前提起兖國公主半個字!這些、這些、娘娘身邊的佩芝姑姑都可以為妾身作證!有佩芝姑姑在,賤妾怎敢在娘娘面前失言?”
聽到穆王妃的辯駁之詞,皇帝冷笑了一聲,未置可否。
旋即,殿内又響起了佩芝一絲不苟的闆正嗓音。
佩芝低聲回道:“陛下恕罪,昨日娘娘召見穆王妃母女之時,婢确實随侍在娘娘身邊,半步不敢離開娘娘,穆王妃……倒也實在沒說過什逾矩之言。”
門外的媜珠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貫侍奉在她身邊的嬷嬷佩芝,此刻竟然也在皇帝跟前?難怪她今日起身時并未見到她。
她暗暗思索着這些人說的話,到了這個時候她終于可以确定了,皇帝今日的這場怒意、穆王與穆王妃所遭的天子問責的災禍,原來竟都是為了她!
至于皇帝憤怒的源頭,則是因為媜珠昨日在趙太後宮裡提起了他死去五年了的那個妹妹,
——兖國公主,趙太後的親生女兒,從前的周三娘子。
昨日媜珠面對趙太後談起兖國公主時,趙太後的情緒就不大對勁,不僅不想再提起兖國公主半個字,甚至還非常的抵觸媜珠說這話。
而今日,皇帝也因她昨日的失言而龍顔大怒,波及他人。
并且,皇帝大抵還認為她之所以反常地提到了那個死去五年的兖國公主,就是因為昨天入宮給皇後請安的穆王妃話裡話外對她有所暗示,觸動了她的神思。
畢竟她昨天唯一見過的外人就是這個從宮外來的穆王妃,皇帝想要追查,自然第一個從穆王妃乃至整個穆王府查起。
難怪啊難怪,昨天傍晚她侍奉皇帝用晚膳前,曾聽到皇帝在椒房殿内對着一個小宦官也發了脾氣,命令那個宦官“去太後宮裡查,去穆王府上查”,媜珠還問過皇帝到底所為何事,但是皇帝不想多說,她也就沒有再問。
如今想來,為的,竟然就是她的事?
一股令她渾身冰寒的涼意漸漸籠罩着媜珠整個人,她慢慢覺得,自己的心髒跳動得幾乎要躍出胸膛,十指的指尖都是冷的,幾乎連她的血都要冷去一般。
在那一瞬間,媜珠感到了恐懼。
假如一切真的是這樣的話,她不明白,“兖國公主”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禁忌,她身為皇帝的妻子,為什麼又不被允許提起皇帝的妹妹?
為什麼,隻是因為她随口說出的一句話,皇帝就會大動幹戈至此,不惜問責自己的弟弟,讓堂堂穆王和王妃都膽顫如蝼蟻一般卑微地跪地乞饒。
她雖是皇後,卻也隻是皇帝所擁有的一個普通的、對他構不成絲毫威脅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