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周鼎的那麼多女兒裡,不管她們有沒有活到周奉疆登基稱帝,之後都被周奉疆一一封為公主,并且以封地為号,這些封地多是州郡之名。而唯有兖國公主一人,是以“國公主”為号的。
公主也是周鼎那些早逝的女兒們裡面,唯一一個有谥号的公主。
公主谥曰“文”,是一個很好的美谥,即“兖國文公主”。
據媜珠所知,趙太後當時并沒有主動為自己親生的女兒索要過這些死後的哀榮,而是周奉疆自己封給公主的。大魏開國以來,獨一份的尊榮。
這足以可見,他應當并沒有那麼讨厭自己的這個妹妹。
那他為什麼又要在多年之後編造自己妹妹的謊言?
為什麼要對着她污蔑他的妹妹品性不佳?
在百思不得其故的糾結和困惑中,媜珠生平第一次對那位素未謀面的兖國文公主産生了濃烈的興趣。
她迫切地想要真正了解那位公主短暫的一生,想要解開纏繞在她身上的謎團,想要知道她和兖國公主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淵源與故事。
更想要知道,周奉疆對兖國公主,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态度。
他真的憎惡厭煩她嗎?
媜珠過往數年平靜得猶如一潭死水的生活,此刻仿佛被這個在她記憶中神秘不已的女人投入了一塊石子,讓她風平浪靜的日子裡流動了一絲生機。
可惜的是……縱使媜珠對和兖國公主有關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她現在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經曆了上次穆王妃被冤枉之事後,她已經不敢再在有旁人在場的情況下,貿然和任何人提起公主、詢問那些關乎公主的事情。
她怕這些會引來她丈夫的猜忌和懷疑,她怕她那萬人之上的皇帝丈夫會因此再度遷怒旁人,她害怕給别人帶來麻煩。
誰能幫幫她呢?
媜珠環顧四周,一一算起自己身邊所能見到的所有人,又突然有些悲哀地發現,好像沒人能幫得了她。
她漸漸意識到,隻要她有什麼“異動”,她身邊的所有人都隻會立馬跑去禀告給皇帝而已,更不用提皇帝自己身邊伺候的人了。
在媜珠郁郁寡歡之時,這個冬天,她那遠在長安千裡之外的曾經的情郎,日子似乎也并不好過。
*
嶺南交州郡,龍編縣。
龍編縣初為西漢時所設置。有傳聞說,立縣之始,有人見蛟龍蟠編於江津之間,因以為瑞象,而名之“龍編”。
在過去幾百年的光陰裡,這隻是一個坐落于嶺南一隅、默默無聞到幾乎少有人知曉的狹小縣邑。
然而,這兩三年來,由于王師駐紮,天子駐跸于此,龍編縣為數不多的那幾間院落也被命名為“龍編宮”,成了龍編縣百姓心目中最神聖的珠阙金殿,住着這世間最尊貴無比的天子後妃、皇子王孫們。
隻是很可惜的是,在這個交通阻塞、消息滞後的偏僻縣衙裡,龍編縣的百姓們還并不知道,他們所迎接的皇帝和皇室女眷帝裔們,隻是一群近乎于喪家之犬般苟延殘喘的土雞瓦犬。
哪裡是什麼真天子?
從張道恭被人打得失去了長安洛陽兩京開始,到他和他的流亡朝廷一步步失去整個中原……從去年一個新的皇帝在長安正式登基稱帝開始,千古史書,紀年都要更以“龍章”。
中原王朝的正統,早已不再承認這個流離失所的朝廷了。
即便張道恭依然堅持稱帝,即便他仍然繼續冊封他的後妃和宰相,史書裡也隻會再稱他們為“南楚”而已。
真正的大楚帝國,其實早就已經徹底結束了。
他帶着他的殘兵敗将文武臣官們,帶着昔日大楚帝國最後的一點希望,偏安寄居于嶺南的一隅,希冀着在此處招兵買馬、積蓄實力,而後能夠重返中原,奪回那個從前就屬于他們張家的天下。
前陣子,在他的親力遊說拉攏之下,又以他答允冊封了薛堅明的一個女兒做貴妃為條件,他終于成功說動了隔壁州郡始興郡的郡守薛堅明反叛周奉疆,幫助他奪得了又一個縣邑臨武。
這還是他流亡嶺南兩三年來,他的複國龍興之業取得的最大的進展。
他本應為此感到歡欣鼓舞,在此基礎上推進他的雄圖偉業,但是,實際上張道恭近來的心情反而很差。
——因為遠在長安的周奉疆,撤掉了将楚魏占據膠着在嶺南一帶停滞不前的上任主将,改調了對嶺南地域更為了解的驸馬韓孝直擔任交州司馬。
韓孝直對這偏安龍編縣的南楚最後的朝廷構成了極大的威脅。
他倒果真不愧是祖籍嶺南之人,對嶺南之地風俗民心了如指掌。
初到嶺南不久,他不急着練兵布陣,反倒是帶着自己的弟弟韓孝民日日接見各縣鎮僚人長老首領,對他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拉攏人心。
他們兄弟二人一再勸那些土著僚人們一心歸順大魏朝廷,讓他們不要再與南楚僞帝的流亡朝廷們多有往來,最好徹底和他們斷絕關系。
韓孝直又勸那些俚僚土著們說,隻要他們一心表現出對長安的大魏皇帝的忠誠和順服,同魏軍一起剿滅南楚餘孽,大魏皇帝将厚厚地賞賜他們金銀珠寶,不僅能任命他們自己的長老擔任州郡的長官,還會選拔他們俚僚中的優秀青年才俊去國都長安擔任官吏。
——看,我韓孝直自己不就是嶺南僚人的血脈麼?你們看,我跟随了大魏皇帝之後,我果真做了高官,當了将軍,封了侯爵,還能娶了公主當上驸馬!這可都是皇帝的恩德!
你們不歸順長安的大魏皇帝,反而和這敗家之犬一樣的南楚僞帝張道恭厮混在一起,張道恭又能給你們什麼呢?
韓孝直勸完之後,他弟弟韓孝民也跟着極言相勸說,父老鄉親你們看,自從我哥哥跟随大魏皇帝陛下、得到了功名利祿之後,連帶着我這個弟弟也跟着哥哥享福,給自己身上謀取了官職,如今我過得何其風光呢!更不談你們如果誠心歸順,又能得到我們大魏皇帝陛下何等的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