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人說,哪怕是面對自己的幾個親生兒子,周鼎在這之前都沒有這般誇贊過誰。
所以,因為那日周鼎在人前對他的極盡賞識,周鼎之嫡妻趙夫人對他也是青眼有加。
哪怕他有一個不堪的出身,但是隻要周鼎看重他,這些似乎也沒那麼重要了。
在他來到周家後,尚且懷着身孕的趙夫人主動提出要替周鼎親自撫育、教養這個養子。
他便被記在了趙夫人的名下。
原先他以為自己是又有了一個母親了。
然而在他初次見到趙夫人後,那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先是極言表達了一番母愛和溫柔,很快也露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她慵懶而自得地撫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與他說:“好孩子,如今母親腹中也有了你的弟弟了,日後你們就要親的和親兄弟一樣,母親還指望着你好好輔佐你的弟弟呢。”
收養他,其實她也不過是這個目的罷了,天下哪有給人白吃的午食。
趙夫人見他有些緊張不安,又招手喚他上前來,叫他隔着幾層金貴的布料,輕輕去撫摸她的肚皮。
她一面準他摸她的肚子,一面還催促他給她“做法”,讓他多說一些吉祥話恭維她,說她肚子裡肯定是個男兒。
周奉疆隻好麻木地照做,向她說了幾句吉祥話:“母親的肚子尖尖的,一看就是男胎之相。母親一定會平安生下聰明可愛的弟弟。”
她聽罷卻連忙揚起眉毛喝他:“什麼話!民間俗語說,肚子尖尖兒那是女孩!你說的什麼渾話!”
周奉疆隻好改口:“母親的肚子圓圓的,一看就是男胎之相……”
其實隔着那麼多層布料,他能摸得出什麼來?
她就是懷了個錐子在肚子裡,他也不知道。
不過,就在趙夫人發怒的那一刻,她腹中的胎兒突然受驚動了起來。
那柔軟嬌小的胎兒,在趙夫人的肚子裡掉了個頭,遊動了兩下,将一雙小小的手貼在了趙夫人的肚皮上。
而那雙小手,也正好隔着一層肚皮、幾層布料,按在了他的掌心下。
後來許多年裡再想一想,這是他第一次認真感受到她的存在,第一次觸碰到她。
在她還在她母親腹中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守着她了。
周奉疆仍然記得那是種什麼樣的觸感。
她是柔弱的、脆弱的、嬌小的,大概那時在娘胎裡也隻有那麼大點的一小團,可是莫名卻讓人感到無限生機,無限的生的希望。
胎兒的每一次胎動,都像是冬日消融之後,春日裡的花木枝芽新生的打着卷的新葉,她每一次一點點的動彈,都像枝頭的嫩葉在春風裡緩緩舒展開身體一般。
這觸感莫名讓他心頭顫動。
趙夫人當時也驚喜不已,轉怒為笑:“我兒,你來得真是巧,可見和你弟弟有親兄弟的緣分,它在我肚子裡,這可是頭一回動了。——福蓉?福蓉!去請侯爺來,告訴他,我們的小公子會動了,叫他快來瞧瞧!”
之後的幾個月裡,不知為何,每每再面對趙夫人的時候,他總會不由自主地看向她越來越挺起的腹部,看着她滾圓的肚子。
趙夫人懷着媜珠時,倒也是很享受這種别人關注她孕肚的感覺的。
有時心情好,她還會讓他摸摸她的肚子,感受着她越來越強烈的胎動,而後滿臉期待地看着他這個便宜兒子:“我的兒,你說母親腹中是兒是女?你們還不知事的小孩子,眼睛最清透,保準還是你們摸得準。”
周奉疆每次都奉承她,說她懷了男胎。
但他心裡卻不知為何湧起一股預感,覺得這分明其實是個惹人憐愛的漂亮的小妹妹。
幾個月後,趙夫人果真産下一女。
趙夫人有些失望,周鼎也有些失望,然而還好,這并不妨礙他們仍然對這個來之不易的女兒極盡寵愛,為她取了大名“媜珠”。周媜珠。
媜珠媜珠,音同珍珠,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呢。
周奉疆後來聽人說,周鼎這些年裡之所以對沒能生育過的正妻趙氏寵愛如初,是因為昔年他與趙夫人剛成婚時,婚後一起去拜過冀州的一個老道觀,聽過一句谶言。
那老道觀是周鼎家族幾代都極為敬重的寶地,聽聞十分靈驗。
就連幾十年前周鼎之祖父決定雄踞冀州城作為周家的大本營,也是這老道觀的祖師爺給算出來的。
當時那老道觀裡最德高望重的一位仙師,見到年輕的周鼎與趙夫人這對新婚燕爾時,便直截了當地對周鼎說,我的時日快将盡了,此生隻能再給主公算上最後一谶,谶曰,
——主公的血脈日後将要貴極天下,必是從眼前婦人的腹中興起。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血脈貴極天下,不就是他的血脈以後能夠做天子麼?
從眼前婦人的腹中興起,那不就是說這女人的肚子裡能生出天子?
周鼎聞言大喜,從那老道觀回去後,就對趙夫人愈發寵愛。
趙夫人也因此常年自鳴得意,已經開始夢起來日自己的兒子當上天子、自己要做皇太後的場景了。
不過那時他們夫妻二人還并不知道,這句谶言最後到底應在了什麼上頭。
但是這些說來就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