媜珠最近的情緒跌落到極點,整個人郁郁寡歡,幾乎再難看她露出丁點笑顔。
——這還是在颍川公主府的事沒有鬧出來之前,她的心情就已經很不好了。
若是不見外人,她每日大多數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待着,眼神空洞地不知望向何處,整個人都似神遊在外一般,有時甚至一整天都不會主動開口和旁人說一句話。
其實她自己并不想這樣,她仍然想要在皇帝面前裝作出從前的樣子,可是事到如今她發現自己實在真的很難做到了。
哪怕是裝,她覺得自己都快要裝不下去。
隻要想到自己在失憶的這些年裡被迫委身給了别的男人,想到自己這些年和她的兄長同床共枕、有了肌膚之親和夫妻之實……
祖宗家廟之内,她有何面目再見自己的父親、叔父、兄長和堂兄們?
她真的覺得自己快要被逼瘋了。
她吃的越來越少,整個人也前所未有地消瘦下去。
周奉疆見不得她這樣無緣無故地糟蹋自己的身子,一日三餐裡,哪怕他沒空親自守在她身邊看着她吃,也會叫佩芝她們監督着她多吃點東西。
但很多時候,媜珠的胃口實在太差,就算佩芝拿着皇帝的命令守在桌邊看着她讓她多吃點,她也會用沉默來反抗,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不張口也不說話。
既然宮人嬷嬷們不敢多說她,周奉疆索性自己過來端着碗給她喂飯。
即便這樣,她都是興緻缺缺,吃一口躲三口,偏着腦袋去躲他喂到嘴邊的飯菜。
媜珠不喜歡被他喂食。
以前她還懵懵懂懂什麼都沒有發覺時,偶爾他親手給她喂食湯藥,她會覺得自己像是被丈夫呵護在掌心一般幸福。
但同樣的事情,如今周奉疆再對她做,她隻覺得屈辱。
她覺得他給她喂食,其實就是在投食寵物,如同對待一隻籠中的雀莺而已,把她當成個用來逗弄的小玩意兒罷了。
媜珠不是很願意配合,但好在周奉疆其實做慣了這樣的事,在她還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就經常這樣給她喂飯。
那時他才八九歲,而媜珠也才兩三歲,稚嫩得不得了。
她幼時活潑惹人喜愛,又極喜歡新鮮東西,于是他會從外面的街市上給她帶回來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兒哄她玩。
媜珠是真的貪玩的性子,每次收到一個他送的東西就抱在懷裡不撒手,能一連玩上好幾天,飯都不肯吃了。
趙夫人偶爾會端着碗追着她喂飯,媜珠話都還說不利索的年紀,隻顧着在地上爬,壓根不理她母親。
等到趙夫人實在煩了她,啪一下把碗擱回了桌上,轉身就指着他說:
“伯骧,你去喂她試試,她最肯聽你這兄長的了,我沒功夫和她在這耗,我乏得很,先回房午歇去了。你替母親把媜媜的飯喂了,再陪她玩會兒,還有一定要哄她午睡,然後去做你今日的課業,晚膳之前拿來給我檢查,聽到沒有?”
伯骧并不算是他的“字”,而是趙夫人曾經為他取的小名。
伯,乃指長子也,是趙夫人将他真正意義上視作自己長子的意思。當然也有惡心惡心她的庶長子的想法。
骧,駿馬騰躍而昂首疾馳之意,自然就是趙夫人對他的殷切期盼了。
周奉疆會一一答應下來,趙夫人安心了,在婢子的攙扶下回自己的房中午睡去。
他便拿着碗,半跪在地上給媜珠喂食。
讓她開口吃一勺飯,他要窮盡心思哄上許久,要誇她聰明,誇她漂亮,誇她懂事,誇她聽話,說她是他最疼愛的唯一的好妹妹。
他至今記得趙夫人院中用來用膳的那間屋子外種了一小片文竹,有許多個中午,日光燦爛,竹葉輕搖,竹影投射在房内的地上,媜珠懵懂無知,爬來爬去想要把那竹影給抓在手裡。
如今想來,其實那還是他人生中一段十分惬意的時光。
那時候他已經漸漸從被生母抛棄的痛苦中走了出來,過着不用再挨餓挨打挨凍的日子,每頓飯都有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珍馐佳肴,足以果腹,晚上歇在可以遮風擋雨的精緻寝居裡,穿着體面舒服的合身衣裳,平日裡還有趙夫人為他請來的儒學先生和武師傅教導他的學業和武功。
他也像是一棵屹然青翠的竹,被壓在地底苦熬多年,終有重見天日之機,孱弱得隻剩一具單薄骨架的身體也開始拼命生長,日漸挺拔。
彼時張道恭還沒有出現,媜珠年幼,除卻父母之外,最信任的人就是他。她會滿心滿眼地纏着他,天天要跟他玩,他說什麼她都會聽。
譬如說她夏日裡吵着要喝冰過的酸梅湯,冀州侯周鼎和趙夫人不允,她就哭鬧不停,但周奉疆去勸她幾句,她抽抽鼻子,很快就止了哭聲。
但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
媜珠這次的脾氣在周奉疆看來頗有幾分莫名其妙的意思,這段時間明明并沒有人惹了她不痛快,可她就是不高興了。
他問過她到底是怎麼了,媜珠擡頭看他一眼,悒悒不樂敷衍他說:
“陛下,妾無事,隻是三兩日裡偶然提不起精神罷了,一年到頭的,總要有這麼幾遭。陛下政務繁忙,何必為了妾的這些小性子牽神費心。”
可是,不管她再怎麼說,周奉疆也能察覺到她對自己沒了往日的溫婉柔順,眼神裡也少了許多愛意和溫情。
連床笫之間對他都格外敷衍,少了許多往日的柔順迎合,讓他白天黑夜都沒個痛快。
他是不痛快,可他卻無處發·洩,隻能真的把這當成她偶爾沒什麼精神氣力,還想等着她過幾日便會自己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