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颍川公主府的事又鬧了出來。
颍川公主和馮氏這對妯娌各有各的理,各有各的苦,誰都有掉不完的眼淚,再加上李太妃和大餘氏這對老冤家連哭帶訴的,若是真要留心聽她們訴苦,真是把自己耳朵聽成聾子了也聽不完。
媜珠在知道公主府的事後,并無意在大人之間去一口判定誰對誰錯。
她隻為那兩個孩子感到無比的惋惜,繼而又萬分的内疚。
她心疼颍川公主腹内辛辛苦苦懷了好幾個月的胎兒,那已成了型的孩子,若是生下來了,會該有多麼好的一生。
也痛心馮夫人的長子韓柏,聽說那本是一個十分活潑健壯、惹人喜愛的男孩,經此一事後,他的一生都被毀了。
他才幾歲啊,他的整個後半生都将活在黑暗的痛苦裡,這對一個孩子來說實在太過殘忍。
沒有人會真心覺得此事是皇後的錯,但媜珠就是習慣将這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
她開始不停地反思自己,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賞的那些琉璃燈,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也許那兩個孩子都會好好的。
所以聽到消息後,她一整日不眠不休,滴水不進,一個人待在寝室的内殿裡掉着眼淚,傷心到不能自已,誰來都不理睬。
皇帝對此卻嗤之以鼻:“媜媜,這些和你有什麼關系?若是颍川公主乖乖按你所說,将那些琉璃燈賜予馮氏的二子,如何還會鬧出這些事來?颍川公主抗旨不尊,藐視皇後懿旨,是以下犯上,惡當其首;馮氏縱子奪燈,緻使宮中禦賜之物損毀,其子雙目因傷緻盲,也是咎由自取。這妯娌二人都冒犯天顔,罪可當誅!若非朕看在皇後仁慈的份上不予追究,她二人實在是罪無可恕。”
媜珠詫異地含淚看向他:“陛下……陛下怎能這麼說?好歹孩子是無辜的。”
皇帝冷笑。
他很早就知道,這世道上就連孩子都沒有多少純粹的了。孩子的惡能有多深,他自己最清楚不過。
第二日還是皇帝強硬地親自過來給她喂食,她才被逼着吃進去一點東西,皇帝又命她喝下一碗安神湯,讓她能睡下歇一歇。
周奉疆守在榻邊看着她仍舊不算安穩的睡顔,心中忍不住也會湧起點無名火來。
他實在惱她的這份純善心性,她總是會為了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傷心難過。
從前她在乎她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在乎她周家的其他族親,她會為任何人的死感到傷心難過,唯獨就不見她在乎他。
現在呢,現在連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旁人家的孩子瞎了,也值得她哭上這半天,估計那孩子的親爹掉的眼淚都沒她掉的多。
他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她能隻在意他一個人,她的眸中、心裡,隻裝得下他一個人。
他恨她的愚蠢不懂事。
他才是這世上唯一能保護她的人,她是活在他的羽翼之下才有今時今日的養尊處優,但她最不在意的也總是他。
她為什麼總要将自己的心分給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而不是給他呢?
*
在周奉疆的記憶中,年幼時他和生母一起艱難求生的那段歲月裡,他常常對命運感到憤恨。
恨明月高懸獨不照我。
這世上有千千萬萬的豪胄子弟、富貴之家,也有那麼多可以衣食無憂、不受饑寒、父母雙全的百姓人家,有那麼多人可以過得那麼好,唯獨他沒有過上這樣的生活。
為什麼唯獨他沒有?
但這種恨不是徹底絕望的。他雖恨命運不公,也仍然堅信自己可以為自己改天換命。畢竟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直到媜珠出現在他的生命裡,他照舊感到恨與不甘。
恨明月高懸不獨照我。她那麼好,可她為什麼不能隻愛他一人?
這才是真正叫他感到絕望的恨啊。
她是他心頭唯一一片幹淨純粹的皎皎白月光,但是月光是不能被囚禁的。
縱使你能築金屋囚她,這片月光也隻會不緊不慢地離開你的屋子,然後悠然落在那金屋的琉璃牆瓦上,她永遠自由。
不僅不能被囚禁,這片能照在你身上的月光,也不會獨屬于你。
她照在很多人身上。
他可以殺掉所有讓他不快的或是擋了他路的人,但是戰場上兵戈相見時打打殺殺的那一套,卻不能用在她身上。
他能拿她怎麼辦?
他現在卑微到連孩子都不敢讓她生了,他還能怎麼辦?
*
在媜珠心情不好的這大半個月裡,穆王也常遣穆王妃入宮探望皇後,向趙皇後請安。
佩芝發現,皇後近來倒是越來越願意和穆王妃多說說話了。每次穆王妃過來,哪怕皇後本來情緒再不好,也能陪她坐着閑聊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