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一夜過去,旭日再次升起。前一晚的騷亂被重新壓到深宮之下,所有人都隻知道被允許出現在明面上的真相,可背地裡就算知道了什麼,隻要不聲張,又有誰會知道呢?
永和宮内,這夜沈煜淵都沒怎麼睡好,不到卯時二刻便醒了。此時天還蒙蒙亮,屋子裡一片漆黑,他習慣性地去找尋原本應該坐在他榻前的身影。
“月瑤”
他掀開玄色雲紋紗帳,榻前的坐墊上卻是空無一人。
沈煜淵因着宿醉,此時頭痛欲裂。他忍着疼痛,摸索着想要起身下榻。
而就在這時,殿門“嘎吱”一聲打開,林月瑤端着一碗滾燙的藥湯走了進來,看着想要下榻的沈煜淵略有些驚訝,便将藥碗放在了棗木細雕圓桌上,走過去扶他:
“頭痛就先别下榻,天色還早。”
林月瑤試圖扶他回到榻上,但卻被沈煜淵一把拉下,兩個人跌坐在了地毯上。沈煜淵的聲音有些沙啞,還帶着一絲急迫:“月瑤,你去哪了?醒來時沒看見你。”
林月瑤被他的左手牢牢抱住,也不知道他明明頭正疼着,哪來的這麼大力氣。隻能無奈道:“我去給殿下端醒酒湯了,現在不把湯給你涼好,你又嫌棄燙不肯喝。”
沈煜淵把下巴放在了她的頸間,溫熱的呼吸弄得她癢癢的,語氣中多了幾分撒嬌的意味:“我才沒有那麼嬌氣,醒來時你不在我身邊,我害怕。”
林月瑤聞言笑了,在心裡小小的嘲笑了他一下,嘴上也說道:“還說不嬌氣,都多大的人了,那下次,我出去前就提前叫其他宮女暫時陪着。”
腰間的手臂又緊了幾分,沈煜淵的鼻子貼着她的後頸:“我不要她們,就要你陪我。”
眼瞧着沈煜淵馬上就要得寸進尺了,林月瑤“啪”的一聲拍了他的手,一點情面都未曾留,沈煜淵疼得迅速抽回了手,隻見手背上紅了一大片。他立刻就委屈了,眼裡含着淚:“你還真打啊?!”
林月瑤快速起身,臉上沒有半分敬畏,往日在大庭廣衆之下都謹守宮女規矩的模樣蕩然無存,這也是他們倆私底下日常相處的樣子。
沈煜淵滿腹委屈,賴在地上怎麼都不肯起來,林月瑤見到此情此景,也隻能無奈地坐在桌邊,端起藥湯對他說:“你要是起來,我就親手喂你喝。”
聞言,沈煜淵的眸色亮了,一把抹去臉上的淚水,連滾帶爬地來到她跟前,雙手扶在她的膝上,張着嘴,一臉期待地看着林月瑤。
林月瑤拿起湯匙,喂了他一小口,他湊過去喝掉,餍足地眯起眼睛,把頭靠在她的腿上,修長的手指在擺弄她腰間的穗子。林月瑤又給他喂了幾口,接着便把碗放回到桌上讓他自己喝。沈煜淵又流露出一副哀怨的樣子,林月瑤不禁扶額歎息,每次他一這樣,她都覺得自己像是個辜負了糟糠之妻的負心漢。
“我不要。”沈煜淵氣惱地鼓起臉,“你總是敷衍我。”
“我何時敷衍你了?”
“我知道哦。”沈煜淵寬大的手掌輕而易舉地握住了她的腳踝,微涼的手指意味不明地摩挲她的踝骨。林月瑤察覺癢意,低頭對上一雙黝黑的眼眸,沈煜淵就那樣歪着頭看着她,伴着朦胧的天色,眼裡泛着盈盈水光。
“阿姐定是去準備我的生辰禮物了。”她發覺,沈煜淵握着她的腳腕,藏藍色的鞋底下,滿是污泥。皇宮内除了禦花園以外,每條道上都鋪好了六棱石子,哪來的污泥呢?
沈煜淵不說,林月瑤也不道破,兩個人就這樣,話隻道三分,不必說破。
林月瑤沒接他的茬,直接把他推開,去衣櫃中翻找,一邊說道:
“看見殿下如此我便也放心了,看來日後,殿下不會發愁與妻子相處不睦了。”
話題轉變之快,令沈煜淵瞠目結舌:“這怎麼、怎麼談論起這個?!”
“殿下不必驚訝,您已經十八了,換做常人早就娶妻了。”
“那又為何如此着急,”他快步走到林月瑤身邊,“我二哥都沒娶呢,我的婚事不必這麼急。”
林月瑤翻出一件月白绫羅暗花襦衫,“你不急,有人就該着急了。”
沈煜淵沒聽懂,看着她手上的衣物道:“今日穿這件?”
林月瑤聞言輕笑,回道:“應景。”
應景?沈煜淵雖是不解,但還是任由林月瑤做主。她喚來了端水的侍女,沈煜淵乖乖地洗臉淨面。一襲月袍配以玉冠,就連像他這般不着調的人,也多了幾分溫潤如玉、人如松柏的氣質。
林月瑤将一塊和田玉系在他的腰帶上,沈煜淵張開雙臂,由着幾名宮女為他整理衣裝,不多時,一群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永和宮的殿外,其中為首的便是太監趙公公。
幾人聽到院内的動靜,沈煜淵便立刻起身出殿迎接。趙公公是僅次于李公公的皇帝身邊最有臉面的大太監,誰見到能不給一分面子啊?沈煜淵帶着得體的笑顔,剛要向趙公公虛行一禮,趙公公見狀連忙推辭道:“使不得使不得啊,您是皇子,怎能向奴才行禮呢?”
沈煜淵平靜道:“公公客氣了,不知公公今日來是為了何事?”
趙公公肥胖的臉上帶着膩膩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殿下客氣了。”接着,他便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面帶哀傷地說道:“殿下,皇後娘娘召所有皇子前往紫宸殿。”
沈煜淵聞言瞟了一眼身邊的林月瑤,心下了然,面上卻仍是一副有禮的模樣,接了旨意往紫宸殿去,身邊隻帶着林月瑤和一個名為曲商的宮女。
因為永和宮較為偏僻,等他們到時,便發現大殿内已經擠滿了人。所有人跪了一地,崔皇後用手絹拭淚,身後跪滿了穿得花紅柳綠的嫔妃,無一不是淚眼婆娑、傷心欲絕,其中不乏還年輕貌美的答應、常在,她們也面色如土、淚流滿面,不知是在哭别人還是在哭自己。
除此之外,所有的親王、皇子和公主都到了,齊王——大皇子沈弘璋,甚至還有一些國之重臣。其中,身為太尉的顧世忠當然也在。他在沈煜淵進殿的第一刻,便将目光牢牢地鎖定在了他身上。
沈煜淵進殿的第一刻,那些隐藏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林月瑤在他的身後不經意地扯了下他的衣角。沈煜淵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接着便看向了龍榻上的人。他的腳步虛浮,一路幾乎是跌跌撞撞地來到了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