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淵跪在了榻前,顫抖地伸出手想要掀開龍帳,想看清那榻上的人。就在此時,崔皇後伸出手制止了他,她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淚水,哽咽道:“淵兒,你父皇已去,就别叨擾逝者了吧。”說罷,沈煜淵眼中的淚水終于落下,像一串斷線的珍珠,崔皇後便一把擁住了他:“淵兒,母後知道你難受,可你必須堅持住,這萬裡江山,接下來便要靠你了。”
沈煜淵聞言,語氣中多了幾分詫異:“母後的意思是?”
崔皇後點點頭:“是,你父皇留下密诏,你便是下任儲君。”
兩人相擁而泣,平時話都沒說過幾句的人,竟也能演出一番母慈子孝的場景。沈硯翀跪在下方,看着這一幕攥緊了拳頭,眼裡的淚水更像是一種不甘心,不過幸好,現在沒人注意他。是啊,沒有人會在意他,因為他不是那個至高無上的存在,沈硯翀的心中已經種下仇恨的種子。
這場好戲沈煜淵一直演到了午時,等他終于能夠回到永和宮時,他虛浮的腳步早就不是裝出來的了,而是真的要哭虛脫了。一回到殿内,他便一頭栽倒在了榻上,幹着嗓子嚎道:“月瑤——快救救我啊。”
林月瑤陪他跑了一上午,此時已經将帕子沾濕,給他遞了過去。沈煜淵仿佛得到了什麼救命良藥一樣,趕緊接過帕子用力地擦拭自己的眼睛,嘴裡還一邊抱怨道:“月瑤,下次在衣袖上抹洋蔥汁,還是抹少點吧,我眼睛疼得直冒淚。”
林月瑤在一旁坐下,随口應道:“知道了。”
“不過,”沈煜淵敷着腫得像個桃子似的眼睛,說:“月瑤,那老家夥怎麼會留密诏讓我當皇帝呢?難道是真的病得連腦子都不清醒了?”
林月瑤為自己倒上一盞茶,輕輕吹去上面的浮沫:“誰知道呢?”
沈煜淵知道她絕對知道些什麼:“阿姐——你說嘛,告訴我嘛。”
林月瑤輕笑,又抿了一口茶:“猜吧,猜到有獎。”
“那,我要猜了,”他的語氣帶上了些幼童的俏皮,“我猜,這密诏必定是假的,是有人換了,可是,到底是誰,本事大到能在皇後眼皮子底下換密诏,這女人今日沒讓自己的兒子當上皇帝,肯定在殿裡恨得牙都咬碎了,還有我那個二哥,現在指不定都在鬧呢,想想就是開心。”
說罷,他起身坐到林月瑤身旁,也想去拿杯子給自己倒杯茶,卻被林月瑤“啪”的一聲打在了手背上。在他不解的眼神裡,林月瑤從容不迫地說:
“猜對了一半,密诏确實是假的,可,卻不是旁人,正是皇後親手換的。”
“什麼?”他立刻露出了一副大白天見鬼了的表情:“那是她病得腦子不清醒了?”
林月瑤一陣語塞,鄙夷地看着他:“注意言辭,她沒病,有病的是你爹。”
“哦哦哦,我知道,那到底為什麼?”
林月瑤看着自己茶杯裡剩餘的茶水:“因為有人告訴她,說若是她的兒子當上了皇帝,她便會死。”
沈煜淵聞言嗤笑道:“那老妖婆還沒有無私到為了二哥敢去死。”
“是啊,所以這一局,她就輸了。”
“但是,那老妖婆生性多疑,若不是可信任的人帶來實證,她也不會信。”
聞言,林月瑤朝他露出一個明豔的笑容。她甚少笑,每次沈煜淵總想方設法地逗她開心,可都是收效甚微,他不由地怔住了,連曲商走進殿了都沒反應過來。
曲商是個年方二八的宮女,為人穩重、辦事妥帖。她看見兩人坐在一起也不驚訝,隻是行了個禮道:“月瑤姐姐、殿下。趙公公派人送來了數十匹绫羅綢緞,還有若幹金器,以供登基前的日常所需。”
“趙公公?”沈煜淵疑惑道:“來讨好的?”于是便問曲商:“是以内務府的名義,還是誰的名義?”
“回殿下,趙公公隻說是孝敬。月瑤姐姐,我們收是不收?”
林月瑤回道:“收吧,放到庫房去。”
“是。”曲商應聲答道,輕聲退下了。
沈煜淵看着林月瑤,猜測道:“難道?”
“趙公公是阿姐的人?!”
沈煜淵的眼中迸發出崇拜的目光:“怎麼做到的?!怎麼做到的?!”
林月瑤被他纏得煩了,聲音有些虛弱:“他不是我的人,他隻是遵循自己的利益,幫了你一把而已。”
“那那個消息,也是他告訴皇後的?怪不得,怪不得老妖婆信了呢。”
這次的事情,林月瑤先是在賭,畢竟靠着前世的經驗,崔皇後明明也有自己的兒子,可登基的卻仍然是沈煜淵,她便想到先帝駕崩必有隐情,指不定是什麼。可為了保險起見,她仍是拉攏了趙公公,仿照先帝字迹,寫了那份“儲君繼任,其母殉葬”的假诏,提前放到了匾後。
當然,那晚給先帝送藥的小太監,也是”她的人。給顧世忠遞消息的,同樣也是她。她不賭人的善意,隻賭人的貪欲。她賭崔皇後沒有那麼偉大,肯為兒子犧牲自己;她賭趙公公不會滿足于此,會再進一步;她也賭先帝冷漠無情,會做出“其母殉葬”的事。
很明顯,她都賭對了。
林月瑤緩緩站起,拿出自己的帕子,像是早有預料地抵在唇邊。随着幾聲劇烈的咳嗽聲,暗紅的鮮血浸透了素白的手帕。在沈煜淵驚恐的目光中,她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支離破碎地吐出幾個詞:“茶、茶裡……”
“……毒”
随即徑直栽倒,落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