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柒
開封城内。
天色逐漸變暗,落日的餘晖籠罩着整座開封城。皇宮内快速的點起燈籠,懸在屋檐下。
紫宸殿内卻一片靜谧,殿内并未點燈,隻有兩盞微弱的燭台放在了地上,導緻殿内一片昏暗。
而稍微亮些的地方便是殿中央,中間的地闆上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一條金絲繡成的五爪金龍躍于其上,龍睛以明珠鑲嵌,華貴無比。
可這般珍貴的地毯上此時卻雜亂無章的放着各種畫卷,而層層畫卷中間正坐着一個人。
沈煜淵散着一頭墨發,隻半披着一件玄色赤龍的袍子,裡頭雪白的裡衣松開,露出大片誘人的肌膚,赤着腳随意的坐在畫卷中央,一雙猶如池水般深不見底的眸子中透着少有的認真,直勾勾的盯着一副尚未完成的畫卷。
宮女們在外觀察了好久,都未見沈煜淵有什麼動作,直到這時,沈煜淵終于擡手,極為小心的在畫卷上落下一筆,勾勒出女子的眉毛。
畫上的女子一身紅衣,騎在駿馬之上,手持一柄長劍,即使還未點睛,卻也能感受到這女子的英姿飒爽。
沈煜淵握着筆得手懸在半空中,遲遲未能再下筆,繪出女子的明眸。
他的目光仿佛透過畫紙凝視着什麼人,眼神中閃爍着異常明亮的光芒。
忽地,“啪嗒”一聲,筆尖的墨水落了一滴在畫紙上,不偏不倚正好是眼睛的位置。
沈煜淵的心中忽而湧現出極緻的焦躁,幾欲使他失控。他甩飛手中的毛筆,将面前失敗的畫像粗暴的踢開,身體向後,躺倒在了畫卷中。
曲商在殿門前候着,将着一幕盡收眼底,她這才向後揮了揮手,帶着幾名宮女走進殿内。
宮女們都默契的不發一言,如往常般将地上的畫卷一一收起放好,曲商大緻掃視了一遍那些畫卷,畫卷上的女子看身形都是同一人,各種樣式的動作場景都有,隻是都未曾畫上女子的臉。
她微不可察的歎了口氣,神色平靜的垂下眼,勸道:
“既畫不出,又何必一再嘗試呢?”
沈煜淵癱在地上,閉着眼睛沉默良久,直到殿内隻剩他們二人時,略微失落低沉道:
“她沒告訴我她上輩子長什麼樣。”
“我想看看那時的阿姐,但我畫不出來。”
曲商撿起那隻被他扔在角落裡的畫筆:“陛下當然畫不出來,樓主的過往不是什麼可以探尋的事。”
除了沈煜淵之外,曲商是唯一一個知道林月瑤過往的人,由于她的身世十分特殊,不然或許林月瑤也不會讓她知曉。
林月瑤既然肯給予曲商信任,曲商自然也是個擔得起她信任的人。
沈煜淵擡手遮住雙眼,看起來很是不喜她,卻又不得不忍耐地歎道:
“朕知道你不喜歡朕太過親近阿姐,但你就不能有點眼色,在朕心煩的時候識相的滾嗎?”
曲商早就見過了這個皇帝無理取鬧的一面,哪怕是遭他惡語相向也早已不再有什麼情緒波動,仍是保持着宮女對皇帝應有的恭敬:
“樓主令,賴景輝進京了,說交由陛下處置,隻要讓他認罪,最後再咬死幾個名單上要處理的官員,留在開封的無面者便能更快行動。”
提到林月瑤的名頭,沈煜淵立時便坐了起來,之前昏昏欲睡的表情也多了幾分認真之色。
他在地上坐了一會,似是終于無聊的想去找些樂子了,這才從地上站起來,随手理了下衣袍。
“既然如此,那就去看看吧。”
——
餘晖已經徹底散去,夜幕降臨下的皇宮多了幾分詭異。
诏獄内,甬道兩旁的火把忽明忽暗,照亮了濕滑的石道。
再往前行走數米,空氣已經變得渾濁不堪。呻吟聲、鐵鍊聲、滴水聲混在一起,像無數細小的蟲豸鑽進耳膜。
而就在這座诏獄的最深處的牢房中,關押着幾個時辰前才入京的賴景輝。
無面者的腳程很快,幾個人輕裝上陣,快馬加鞭的押送人入京,但無面者們總的都是常負責到處傳遞消息、緝拿要犯的人,身體素質自然是遠勝于尋常士兵許多。
賴景輝雖然也是一名武将,但終歸是多年未然兵刃,養尊處優久了,加上也不在什麼青春正盛的壯年,原本半月的路程硬是縮至七日内便到了,一路颠簸受盡苦楚。
好容易進了京,本以為至少會好一些,但一入诏獄就無人問津了不說,無論他如何向獄卒請求說想要用些吃食,獄卒仍然不肯給他一絲好臉色,甚至直接忽視了他。
賴景輝原本還有些不滿,但因為監獄最裡面的隔間就是刑房,與他隻有一牆之隔。
就剛到這不到一個時辰,刑房至少拉了十幾個囚犯進去。
即使看不見刑房内的情景,但從房中傳來的令人聞之色變的慘叫聲,以及犯人被拖出來時那留下的一道長長的血痕,就能看出這裡可不是招認就能輕易讨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