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陸
顧裴玄被泰和攙扶着，來到林月瑤休息的暖閣前。
他伸出手，剛想着推門進去，誰知下一秒，裡面的人就搶先一步打開了門，一個人影從裡面倒出來。
“哎哎哎——”
泰和和顧裴玄手忙腳亂的将他扶穩，再定睛一看，這人不正是歐陽舜小大人嗎？！
隻見歐陽舜耷拉着眼皮，腳步虛浮無力，一副宛若被吸幹了精力的樣子，引得二人甚是疑惑。
眼瞧着歐陽舜馬上就要連帶着顧裴玄一同栽倒在地，泰和連忙将聲音提高了些，想試着讓歐陽舜清醒些：“小歐陽大人？！小歐陽大人您别睡啊！！”
泰和在此時也顧不上什麼尊卑，直接抓着歐陽舜的耳朵在他旁邊喊。
“啊！”歐陽舜突然好似被人澆了一盆冷水般，稍微清醒了些。
他睡眼惺忪的站直在了原地，由着泰和将他剛剛散落在地的幾本厚厚的書冊重新遞回他手中。
歐陽舜一臉茫然的接過冊子，那表情好像在說：是他掉的嗎？好像确實是他掉的。
就這麼直接當着顧裴玄的面發起了呆，顧裴玄都看不下去了，伸手捏上他的肩晃了晃，稍微擡高了些聲音：“阿舜、阿舜，醒醒，你昨夜未曾睡好嗎？”
歐陽舜癡癡的轉過頭看着他，半晌才緩過神了來，以袖掩唇打了個巨大的呵欠：
“啊、好像是沒睡好，不對——”他的思緒漸漸回攏，用力的搖搖頭：“是根本沒睡！”
許是因為二人早就通過父輩相識了許多年，歐陽舜立時便忘記了這還是在林月瑤的暖閣前，直接手腳并用的纏在了顧裴玄身上，顧裴玄被這一舉動驚到了，手都不知道該往何處放，隻能任由歐陽舜在他身上哭訴：
“嗚嗚昨夜、嗚嗚子時都已經過了，那個什麼護君中尉，竟直接帶人掀了我的被子，把我拉起來帶走算賬！我算到現在啊啊啊！嗚嗚嗚嗚！快六個時辰啊！嗚嗚嗚嗚！！”
說着，眼淚鼻涕盡數都抹在了顧裴玄的衣襟上，他一噎，頓時無言以對，手是推也不得摟也不得。
站在一旁的泰和及時領會了顧裴玄的意思，連忙伸手将他從顧裴玄身上扒下來：“小歐陽大人，您悠着點，公子的身體還未曾完全恢複呢，經不住您這麼撞啊。”
歐陽舜這才乖乖的從他身上下來了，自己用袖子委屈的抹眼淚，像個幼稚的八歲孩子，受了委屈和自家兄長撒嬌哭訴。
顧裴玄看着他的樣實在委屈，便把懷中的帕子遞過去給他擦，歐陽舜立馬便接了過去，一把把臉上的淚抹幹淨。
顧裴玄靜靜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擦完，才問起他剛剛說的話：“你說中尉半夜叫你起來算賬，算什麼賬？”
“就是，”歐陽舜還有些鼻音，聲音黏在一起：“就是洛陽這三年的糧食、戶籍、稅款等賬簿。”
“你可是不知道，那中尉把我帶去了一個大書房，房裡全是一桌桌書案，被叫來算賬的文官紮了一堆，還有中尉自己的人呢。”
一回想起昨夜剛到書房的情形，歐陽舜的雙腿仍是止不住的打顫。
隻見幾十個人都堆在一個屋子裡，一張張書案上全是攤開的陳年賬冊，那些人一個個的目不斜視、眼神堅定，手裡的算盤玩出了花，手快的都隻剩下殘影。
還有那幾個無面者，更是如同着了魔一般，每個人至少用廢了三把算盤，書頁翻得同雪花一般快，偏偏他們算的還挺好。
整個屋子裡都籠罩在一股硝煙中，似乎都在攤上自己的命算了。
“三年啊！三年！！”
“三年的賬簿，硬是在我們的不懈努力下都整理出來了，當然了，也多虧了我，不然我們現在還在那書房裡昏天暗地的敲算盤呢。”
歐陽舜自小便對書籍、賬冊一類頗為敏銳，才思敏捷、一目十行，不然也不至于才二十歲的年紀便做了翰林學士。
看他描述得有聲有色的，一講起那仿佛地獄般的書房便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看來那把算珠敲的都快起火星子的時光着實深深的刺痛了他。
眼瞧着他的睡意一掃而光，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顧裴玄及時打斷了他，奪過他手中的賬簿重重的敲了敲他的頭：
“好了，别抱怨了，按你說的，你沒睡，人中尉不也是一夜未眠嗎？況且，算賬簿也是為了接下來能順利赈災，你也是為了百姓做事，有什麼不滿嗎？”
歐陽舜捂着額頭，吃痛道：“我也沒說我不滿啊，我隻是不願意被人從夢裡拉起來幹活，抱怨幾句都不成嗎？”
“行了，”顧裴玄重新将賬簿放回到他手中：“快休息去吧，不是都已經很累了嗎？”
歐陽舜本還打算說些什麼，但看顧裴玄的眼神有些不對，便知曉他現在還有其他事情要找中尉，便也沒多說，順從的“哦”了一聲，抱着冊子離開了。
看着他離開時落寞的背影，顧裴玄忍不住歎了口氣，接着變轉頭看向一旁的泰和，囑咐道：“你扶他回房吧，要是半路睡在路邊就不好了。”
泰和有些猶豫，畢竟他還要跟着顧裴玄，但看着他的身體已經好了很多，便也應下了：“是，公子。”
說罷，泰和便幾步小跑着追了上去，看着二人的背影，顧裴玄轉過身，在房門前站了一會，接着便伸手推門而入。
暖閣内十分安靜，布置華麗，看着是主人家特地用來讨好的。
顧裴玄大緻掃視了一圈，沒看見林月瑤，便擡腳走了進去。掀開珠簾，窗戶正對着的書案後有個人影。
往日被玄色皮革手套緊緊包裹着的雙手，此時已将手套摘下放至書案的一邊，骨節分明的手中握着一支毛筆，在一張紙上揮毫灑墨。
顧裴玄站在原地沒有靠近，不知為何，他心裡不是特别願意與她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