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柒

前一晚，慈甯宮。

當夜天空仿佛破了窟窿，水珠狠命地鞭打着屋頂，撞在牆上嘩啦作響，樹上的枝葉被澆得垂頭喪氣，發出沙沙的哀鳴。

雨水彙成急流，在低窪處奔突沖撞，如同數條倉皇的銀蛇，在黑暗裡橫沖直撞地奔突遊走。

慈甯宮内的氣氛一片壓抑，宮女太監們一刻也不敢在内殿多待，低着頭不敢言語，進出時都步伐急促、束手束腳。

奢華氣派的内殿中，深紅色的床帳垂落在地，寬闊的床榻上睡着一名女子。

崔太後睡得極不安穩，沒有了往日的胡粉遮掩，她臉上歲月的痕迹尤為明顯。昔日高高在上、端莊持重的太後，此刻被脫下了所有的皮囊，變成如今這樣一個隻能躺在榻上，被夢魇所困的婦人。

她睡的極不安穩，即使是現在也仍然深深蹙着眉，雙手緊緊抓着錦被，上好的綢錦被抓作一團。

蓦然，天邊乍然閃過一道刺眼的白光，不一會，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便緊随其後。

“轟隆——！！！”

“啊——！”

崔太後從睡夢中猛然驚醒，整個人好似被人從頭到腳澆下了一盆冷水，全身麻木。

一旁端着碗藥的琉璃被她吓了一跳，腿一軟癱坐在塌下，臉上既是驚異又是恐慌，顫抖着出聲确認：“娘娘？”

這倒不怪琉璃驚詫，隻因崔太後已經一連幾日未曾清醒過了，每次不是神情恍惚地睜着眼看着榻頂，就是睡夢魇了吵鬧，反觀這次，卻是難得地回了神智。

琉露出一個安撫謹慎的笑容，将手上端着的藥碗放在榻邊：“正好，太醫囑咐吃藥的時辰也到了，娘娘趕快喝了吧。”

說着，她又擡手将藥送到崔太後的手邊：“等您喝完，奴婢再去叫小廚房給您做碗雞絲粥，您已經多日未曾好好用膳了，切不可——啊！”

崔太後反手打翻了那碗黑乎乎的藥汁，眼珠巨顫，浮現出兇銳狠厲的眼神。

“哀家病了這麼多日，這麼多太醫一個就治不了！”她伸出的手止不住的抖，指着琉璃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這個賤婢在從中作梗！”

“琥珀背叛了哀家！你是不是也想趁此機會混個娘娘當當？！！”

琉璃癱在地上，眼神驚恐。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太後，臉色蒼白，發淩亂，瞪着雙眼睛宛如地獄的惡鬼般盯着她。

“娘娘……”

琉璃大着膽子顫抖出聲：“您這是怎麼了？奴婢是琉璃啊——”

可話音未落，崔太後不知為何爆發了極大的力氣，拽着她的衣襟靠近床榻，逼她與她對視。

“說！是不是你？！你是用了什麼法子毒害哀家的？！！若是不老實交代，哀家就剁你那對弟妹去喂魚！！！”

琉璃被吓得眼淚溢出眼眶，話語結巴：“奴婢真的不知道您在說什麼啊娘娘！”

就在這時，另一道身影無聲無息的走進了慈甯宮，兩人有所預感的同時望去，看見沈煜淵站在屏風前，距離她們幾米遠地地方。

崔太後滿眼的不可置信：“你怎麼會在這？！”

沈煜淵衣衫不整，披着一頭散發，發尾沾了些雨水，一團墨色顯得他身上的五爪赤龍愈發猙獰。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緩緩的邁開步子，一步一步逼近床榻。

“朕聽說母後要死了，特地來看看你，是不是死的安穩？”

說完，他停在了床榻邊，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崔太後：“太好了，你還沒死。”

崔太後拽着琉璃的手一松，眼神警惕的看着面前的男人。琉璃好容易獲得了解脫，看着對峙的二人，一秒都不敢在殿内多待，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沈煜淵看見琉璃離開了，眼神卻一點都未曾變化，仿佛這是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在良久的沉默中，終是崔太後未能抑制住情緒，徑直出聲罵道：“你别以為你這個賤種當上了皇上，穿上了龍袍，就真的能号令天下了！”

或許是出于某種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崔太後一改往日和善的面相，刻薄與惡毒絲毫不加掩飾。

“你這個隻知享樂的廢物！若不是那道遺诏！你真以為你能坐上皇位？！哈！别妄想了！你愚蠢的令我發笑！！！”

此時的崔太後已經怒的面色潮紅，看起來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沒有一絲停下的意思：

“你就像你那沒用的母親一樣，除了一張臉沒有任何出衆的地方！明明我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才是整個開封最出衆得才女！可是那個賤人！隻因有個好家世——她就當上了太子妃！而我！隻能做東宮的妾室！！”

“就像你！若是你沒有皇室的血脈！你以為你當的上皇上！！！”

崔太後越說越大聲，似是要将多年的不滿與委屈全都宣洩出來：

“憑什麼！若是我也能是丞相之女！那我的翀兒——自是早就是那九五之尊了！這老天不公啊——！！！！”

沈煜淵面無表情，看着崔太後突然無力的撐着手，那番呐喊似乎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感覺自己的指尖在不停發麻。

“你說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