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和一邊用汗襟子上扯下的布給範景纏胳膊,一邊說道。
左右是範景已曉得了他會官話,且他也會說能懂,為便溝通,他就用官話與他說了。
“用不着,要不得兩日就好。”
康和蹙緊眉頭:“先前你手掌心上的傷口都多少天了,可都好了?胳膊再受傷,不好生讓大夫看看,往後右手還用不用了。”
範景坐在床沿邊上,他看了一眼面孔緊繃着的康和。
心想這人話原是這樣多的,往昔裝傻子竟沒把人憋壞。
“回去教屋裡人幹着急,他們瞧着慌,我看着也煩。”
康和聞言微頓,想着範家兩口子,立又明白了範景的擔憂。
這趟上來什麽收獲都沒見着,人反倒是傷了,要是在家裡頭修養着,範爹跟陳氏未必會怪範景,可兩口子愛吵,一吵起來,範景又不是滋味。
他心裡頭不由得歎了口氣,懂事的孩子總是承受的更多。
“先前家裡因為什麽吵架?”
範景不欲多言,并不想教康和曉得。
康和見此,道:“為我?”
“不幹你的事。”
範景道:“他們想擺酒,沒錢使。”
“什麽酒,婚宴酒?”
範景又不再說話了。
康和默了默,道:“我要是走了,這酒宴或許擺不成,但要是真擺了,那不是白費嗎?”
“本就沒打算教他們擺。”
範景沒看康和,這麼說了一句。
原先他确實是沒有弄這些的意思,本就是箱中沒兩個子兒的人家,熱鬧這一場别人家也未必就此将你瞧上。
這幾年光景下,有的是人家不做宴的,也沒誰多笑話。
可家裡吵着想弄,終日裡沒個清淨,他也隻得随了他們的意。
隻現在這般情狀,最後竟是依了他最初的意思。
康和遲疑了片刻,道:“假如......假如我走了,我和你待了這麼久,外頭.......”
範景看向康和,見他緊着眉頭,不似做僞擔憂的模樣,倒是高看他一眼。
他能這麼想,可見得是個有些良心,并不是那般全然隻顧自己的自私之人。
“我不在意,你用不上愁。”
範景當真是不在意,他心中并不求着再尋人家,自然不懼。
不過是受村裡人私底下笑話幾日,說範家那哥兒霸道,上門婿都給吓跑了而已。
見康和愁眉不展,并沒有因此放下憂慮,又道:“如今興厚嫁,有人家尋不得合适的女婿,又怕自個兒老了哥兒姑娘沒有依靠,便尋那般專給人做假女婿的上門,在女家住一陣子,對外便說是贅的婿,待着姑娘哥兒有了再走。”
鄉野村戶上,這樣的事情這幾年也不稀罕。
就好比是過去沒有打仗的年頭,男子家貧,娶不得妻,便會花錢雇個身子好的婦人哥兒給家裡留個種。
甚麼世道都有甚麼世道的活法。
康和聽此不免驚愕,此前确是不曉還有這些事。
他幹咳了一聲,同範景道:“我不是那種,不是那種女婿。”
範景淡淡道:“我自是曉得。”
“那般人物,得給錢請。”
康和讪讪一笑:“也是,我還得還你錢。”
他其實明白範景與他說這麼多,不過是想讓他心中無所負擔。
誰說範景霸道,隻怕再是沒有人比他更通情達理的了。
分明他康和占盡了便宜,可他心裡頭卻并不是滋味。
“今天這事怪我。要不是我非跟着上山來,也不會拖累了你受傷。”
康和實打實的覺得歉疚,他拖累了範景,比今兒自個兒傷了還不痛快。
“你要不願意下山去,明兒我下山一趟。到時候我不回家裡,上縣裡去買些藥再返還來,也是一樣。”
“用不着麻煩。”
康和認真道:“要是胳膊上的傷口流膿發炎了才是麻煩,以後上了年紀,刮風下雨天胳膊疼起來厲害。你這樣,我心裡頭愧疚的不行,等還清了你的錢,也讓我沒臉走。”
說罷,怕範景又想着話來推阻,他故意臊着人道:“要是你是想用這法子留着我?那我也就不費功夫了,等你老了不痛快我再伺候。”
果然,範景聽了這話斜了康和一眼,沒了言。
待他把胳膊給纏好,人鞋一蹬便躺到了床上去。
側着個身子,不與他再辯了。
康和見狀,微微怔了怔,卻又忍不得揚起了些嘴角。
他把小床上挂的布簾子給拉上:“你睡會兒,熱好了餅我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