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景這一覺也睡得渾渾噩噩,一夜做了好些個夢。
夢見他娘還在世時,春月臨窗,教他穿線縫衣。
母子倆有說有笑,阿娘誇他給爹做的衣裳很好。
又夢見,阿娘慘痛了一整日才生下珍兒,等着抱孫子的爺和奶見生的是個女孩兒,當即便拉下了臉.......
還夢見珍兒兩歲時,阿娘病逝的那個夜晚,村上沒有大夫,他爹着急的跑去縣裡請,跑落了一隻鞋回來,卻也沒見着他娘最後一面。
許多往昔的片段糅雜在一處,他腦子昏沉不堪,想要睜開眼結束夢魇,可身體卻格外的沉重,教他動彈不得。
過了許久,霧蒙蒙的天光,方才乍亮,他看見一道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身影沖他招手。
“阿景,快過來。”
“你看大福,才教他兩遍就會寫你的名字了!
哎喲,哎喲,小福乖,别抓爹爹的耳朵........”
範景想看清楚那個抱着小孩子坐在桌子邊的人是誰,隻不等他走近去看清,卻忽然醒了過來。
木屋裡昏暗的像是個地洞。
他以為時辰還早,可吹來的一陣風教他感到格外的冷。
這才發覺,是外頭下雨了。
他扯開簾子從床上下去,發覺康和又不在屋裡。
鍋竈是冷的,似乎并沒有升火就出去了。
範景洗了把冷水臉,嚼了根楊柳枝洗刷了牙,腦子稍微清明了些。
這才起了火,預備把昨兒夜裡吃剩下的蒻頭豆腐和糙米飯熱一熱。
火光教陰冷的木屋有了些溫度,他坐在竈台邊,覺着頭還是有些脹痛。
許是昨兒夜裡沒睡好的緣故,人總沉昏昏的。
他從衣袋裡,摸出了個鼓鼓囊囊的油紙包。
沒多一會兒,外頭響起了開門聲。
“你醒了。”
康和在院子裡脫了蓑衣,把一雙打濕黏着稀泥的布鞋脫在了外頭,轉穿了雙草鞋進木屋去。
“嗯。”
範景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進來帶着一身濕冷氣的康和:“外頭下雨,你哪處去了?”
康和湊到竈膛前烤了烤冷得有些發僵的手,隔得範景近了,鼻腔嗅到一股淡淡的甜香,是冬瓜蜜餞的味道。
他意外的看了範景一眼:“餓了?”
範景有些奇怪他怎麼這麼問:“沒。”
康和看着劈腿坐在小杌子上的人,面頰淡淡的,素日裡平靜居多,神色也少。
換在他們那兒,管這性格叫做高冷。
可面前高冷的小酷哥卻喜歡……吃甜食~
康和眸子裡暗自添了笑意,卻沒說破。
他心情不自覺的好了起來:“你等着,我與你看點好東西。”
說罷,便出門去倒騰了會兒,須臾,提着隻木桶進了屋來。
桶裡水聲嘩啦作響,範景瞧了一眼,隻見桶裡頭竟然有四尾青魚,小的能有一斤多,大尾的隻怕得有三斤。
不僅如此,還有五六隻指頭長的青蝦,一個縮了腦袋進殼子的甲魚。
他意外康和哪裡弄來了這些東西。
“便說遲早教你吃上魚。”
康和道:“前日我編了隻魚籠,挖了地龍做餌,置在河溪的深暗處。這兩日裡忙着做蒻頭豆腐都沒得空去瞧,不想倒是上了貨。”
那魚鑽進了魚籠便再出不去,不知甚麼時候就近得了籠子,地龍都教吃了個幹淨。
他下溪去取的時候,籠子裡浮着好些魚屎。
康和也沒想到河溪裡還有别的貨,籠子怪是好使,取了魚蝦,他又挖了地龍重新把籠子置在了溪裡。
預備再砍些竹子來多編幾隻籠子。
置在河溪裡頭捕魚,也能像範景那般做成陷阱弄活物。
範景心想他的手倒是巧,還做得來這些。
道:“山溪裡的青魚比池塘裡的青魚價高些,拿去縣裡罷。”
康和卻道:“從山裡去縣裡多遠的路,魚又離不得水,弄去縣裡早死了。死魚不鮮賣不起價,何必折騰這一趟。”
他早替這幾尾魚蝦做了安排:“咱倆吃了兩尾小的,大的兩尾養在缸裡頭,待下山時帶回去,也教家裡的人打打牙祭。”
康和曉得他這些日子弄些像樣的吃食與範景,他越是吃得好,心頭反倒越不是滋味,總惦記着家裡。
他把範家也一并想上,範景能踏實些。
範景聞言眉心一動,道:“你考慮我家裡頭作何。”
康和微微一頓,笑了笑,道:“誰教我吃你家的米了,總不能白吃白住着。”
範景默了默,沒言。
吃罷早食,康和冒着小雨又去砍了些竹子家來。
趁着落雨的天氣,出門不便,他整好破了竹條,在木屋裡編簍子。
範景也沒出門去,就在竈邊燒着火取暖,自個兒也取了些夏月裡頭存的野山麻,搓做麻線。
康和纏着他教說土話,吃人嘴短,自也隻有應承。
外頭雨淅淅瀝瀝的下着,風一吹便有了寒冬臘月裡的味道。
木屋裡供着火,才不至覺着太冷。
康和沒拿厚實的衣裳上來,單薄的兩層秋衣裳穿着,男子雖體熱,卻也抵不住山中冷寒。
坐得久了不動彈,腳先冷起來,身子便跟着僵冷了。
他跺了兩回腳,第三回一塊拼接縫制的貂皮便丢到了他懷裡。
康和擡頭看了範景一眼,見人并不看他,斂眉笑了笑。
時間倒是好混,下午時雨止了。
範景要出去轉山,康和拿着三個做好的籠子一道出去。
趁着轉山的功夫,放了兩個在灌木叢裡,又一個置去了河溪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