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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大學畢業的前一年。學校在長滿青草,偶成還成為泥塘的地方蓋起了新的宿舍樓。這座新的宿舍大樓,我們稱它為“百日樓”。就在那片我隔着栅欄看大榆樹的地方,再往南錯了一點兒,宿舍樓建得沒那麼大。
從Y樓的宿舍去二教上課時,我們每次都要經過這個用闆障子半遮半擋的工地。工人們在工地上比劃了小半天兒,在泥地裡釘了許多矮木樁。用白色的細線綁在先前釘好的矮木樁上,拉出縱縱橫橫的框框。再沿着白色的細線撒上石灰,有的地方是石灰線,有的地方是白色的一團。
兩台鑽孔機是自己來的,它背着的螺旋狀鑽頭,差不多有三層樓那麼高。鑽孔機的鑽頭對準一團白石灰的地方,就開始在泥地上鑽孔了。鑽孔機從地底下攪出來的黃土,看上去很堅硬。黃土都一股腦地堆在鑽機邊上,等着攢的多了,就用裝卸車拉走。
以前蓋樓是要先挖地溝,再灌上砂子用水夯實什麼的。但這樣蓋好的樓,都不會超過三層。沒見過這樣打孔做基礎的,所以我們覺得這不像是在蓋樓,有點像兒戲。
施工的那幫人,或許是怕我們誤入工地意外受傷,也或許是怕我們不明就裡地說三道四,才用闆障子把工地圍起來的。但是,要麼你圍好,要麼你就不圍。這麼遮遮掩掩的圍起來,反倒是讓許多學生産生了好奇心。那些從闆障子縫鑽進去的一雙雙好奇的眼睛,看起來會更加肆無忌憚。
百日樓的施工,是不舍晝夜的。隻是白天的聲音大些,夜裡施工的聲音小些。工地夜裡照亮的那三盞燈,高高地懸挂在塔吊的下邊。那是我從小到大見過最明亮的燈,它們能把整個工地照得如同白晝。要是我們老家也有這麼亮的燈就好了,我就不用擔心夜裡騎自行時會掉進護城的溝裡。
我們寝的老六和老三,他倆是上下鋪。他們的二層床,就在工地斜對着的窗口旁邊。老六的視力是我們幾個中最好的,隻有他不戴近視眼鏡。老六每天躺在床鋪上,就見證了百日樓的每個崛起時刻。如果老六願意,他可以整天躺在床上看别人蓋樓。所以,老六常常在寝室熄燈之後,給我們講一會兒施工的工人都在幹些什麼。不過,他也因此有了挺大的苦惱。當我們都在昏暗裡睡着時,隻有他的臉上還灑滿着工地的燈光。半夜醒來,誰都能看見老六白淨的大臉和緊縮的眉頭。老六可能是要用力地閉上眼睛才能睡着的。